孚渡暴戾地露出一个笑,他眼里没有陆依山,而是刀口半收着再度看向了安陶。
“你我原本是一样的人,贫僧很想结郡主这个善缘。”
安陶盯着杯口,闻言轻笑一声,“乱世英雄盛世贼么?可我不相信时运,只看重本心。”说着眸子睨向他,“即便你有此意,你背后的主子焉能答应。若教本郡主活着走出燕山行宫,燕国公这出陈桥兵变的戏码可就再难唱下去了。”
孚渡神情大改。
当此时,行宫西南方向的宫门隐约传来了喊杀声。在众人愕然的目光里,孚渡跨步上前,狞声道。
“漕帮帮众不忿朝廷清查,群起冲撞劳军宴。兵部侍郎、绥云女帅一行人等在械斗中不幸身亡,吾等为平众怒,今将斩杀奸佞陆依山,兴师靖难,以正朝纲!”
话音未落,陆依山抬掌掀翻酒案,不轻的长条几呼风旋至,孚渡一惊,忙向后跃开。
重木落地,溅得尘土四扬。就在这当儿,陆依山接连甩腕飞掷出三只小酒杯,一只直冲面门,一只击向孚渡握刀的手。
还有一只,则报复意味十足地奔着他下身而去。
孚渡就没见过这么混的打法,一时首尾难兼顾,竟显得有些狼狈。从方才起就积压心头的隐隐不满,瞬间如烟尘爆裂开。
他沉吼一声,三五个纵身向前,举刀搂头就砍。
这分明是军中近身肉搏的招式。
陆依山的座次为精心安排,腾挪空间有限。孚渡出手刚猛且身法极快,算准陆依山躲闪不及,只能运力相抗。
而他那把刀的刀口早已淬过剧毒,遇内力震荡时刻发作更快,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能取人性命于无形。
他志在必得,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陆依山动作更加迅疾无伦,只觉眼前残影一闪,方才还稳坐于斯的人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孚渡如同见鬼一般。
他钻研过陆依山的武功路数,深知后者以内力浑厚见长,颇有刀宗遗风。但刀行厚重的另一面,却是失之轻灵。
他卡准了陆依山的死穴,满以为能够一击即中,可是眼前情形显然与他的设想大相径庭。
孚渡扑空,立即收势,弯刀在掌间盘旋如飞,负去身后。更在同时屈身作虎扑状,另只手运掌成风,转而向郡主打去。
酒案齑碎成粉。巨大的声响里,安陶单手力撑,跃在空中,袍角受掌锋波及,传出清晰可闻的裂帛声。她当胸一扯,落地时露出了里头的劲装。
孚渡心下一沉。
就在这当口,原已消失不见的暗紫色由层层树隙间疾晃而过,紧跟着七八点寒芒分别从不同角度打来。
密如罗网、快如流星,变化之精微奥妙,让他不禁想到了多年前名满天下的暗器与易容高手,身为八面魔之一的红颜骨。
孚渡右肩胛骨被击中,长刀脱手,望向“陆依山”的眼神充满了骇异。
“你,你不是……”他转身欲逃。
西南宫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蜩螗沸羹的吵嚷过后,忽陷入一阵奇异的沉默——
就连孚渡也觉察出这沉默的不同寻常,一颗心被吊起得老高,脚下却跟生了钉似的,连逃跑也忘了。
须臾,脚步声整齐而至,间或夹杂着铠甲的琅琅振音。叛军一片哗然,孚渡把眼瞪得浑圆,脸色唰白如纸。
迎面映入眼帘的哪是什么暴民,而分明是本应驻守在几十里外敕勒山谷的绥云军!
“他当然不是陆依山,真的九千岁哪有这么猴精。”
安陶探臂一接,潜渊划过漂亮的弧线,稳稳落手。她推开刀鞘,锋刃迅即对准了孚渡颈侧。
“这,这怎么可能……”孚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极乐楼的暗探清晨还来禀报,绥云大帐照常生火造饭,并无什么异常。
“师姐,你又臊我,就知道瞒不住你——”
恼人的破空声再度响起,这回劲风直袭前额。孚渡仓促让肩躲过,将手一抓,扣实掌心的却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块小小骨牌。
展开一看,牌面上正写着“空城计”三个字,他瞬间如遭雷殛一般,瘫软在地。
“燕国公好歹也曾为沙场宿将,岂不闻诸葛孔明添灶撤兵的掌故。”安陶睨着惨无人色的孚渡,平静眸中倏忽划过一丝鄙薄,“还是他远离杀伐多年,髀肉复生之外,更坏了心智?”
孚渡理智几近崩溃,他死死抠着那骨牌,失口问:“宫门外的蛟——”跟着幡然醒悟似的停住口,但为时已晚。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蛰伏于漕帮的“蛟”将伪装成暴民,在大宁卫的里应外合下冲进行宫,趁乱杀掉陆依山与安陶郡主一干人等,再由孚渡以平定暴动为名,伺机了结这块同样烫手的山芋。
当所有亲历者皆“死于非命”,国公爷便可对外声称,这是一场由宦官乱政引发的混战。届时,燕藩再打着肃清阉竖遗毒的旗号兴兵伐都,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须知蛟的身手不俗,且各怀绝技,普通士兵想要拿下他们,绝非易事。正当孚渡百思不得其解,那抹绛紫色从树冠重新跃下,落地轻巧。一张口,少年侠客的桀傲气度毕现。
“长虺害国,我南屏阁伺敌多日,总算将其一网打尽。”他揭开假面,扔在孚渡跟前,不屑地道,“所谓极乐楼,不过如此。”
孚渡盯着那张惟妙惟肖的面具,寒意像蛇一样攀爬上脊背。他指尖发抖,失魂落魄地念,“你不是九千岁,那么真的陆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