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薛信竹以为,这间状似柴房的茅屋有些名堂时,薛韫知突然蹲下,对着一口废弃的水井,井上盖了一块大石板,充作爬上茅屋的一块垫脚石。
“来帮我推一把。”
二人合力将井盖挪开,才看出这口井没有废弃,而是通向道观地下密室的楼梯。
薛韫知吹亮火折:“来,我扶你。”
二人边走,她边解释道:“这个楼梯以后要拆掉的,密室入口在神像下面,只是还没建好。”
薛行月环顾道:“这密室布局如此森严,我见所未见......是何方高人为你造的?”
薛韫知道:“苏润莲。”
薛行月竖起耳朵:“谁?”
薛韫知重复一遍:“苏润莲。”
“......谁?”
薛韫知笑道:“我就猜你不会信的。”
薛行月顿道:“可他已经死了。蓟侯大人亲自为他收的尸,这能有假?”
薛韫知:“我不也死了吗?”
“......”
薛行月:"那倒也是。"
“乐文,你快跟我说说,靖州到底发生什么了?过去这一年你去哪了?”
薛韫知淡淡笑道:“长话短说,萧元魁要我死。那我只好先死给她看一下了。”
薛行月神情凝重:“说实话,我毫不意外,萧元魁最是狠毒心肠......”
她慢慢地不再说了,风吹动她身上的白衣,像在无声控诉。
薛韫知在密室里站定,点燃四壁上的灯。
“此处已无旁人,拿来吧。”
薛行月点头,将背囊放在地上,重重的一声脆响。解开袋子,里面全都是一卷卷的竹简。
“我按照你说的,在青峦寺挖了三座神像,就挖到了这些。”
薛韫知道:“足够了。”
这些是温若兰生前留下的设计图纸,他一生致于兵械发明,提升梁朝军队的战力。但是温若兰死前已经与萧盈离心,他把毕生心血托付给了好兄弟白承玉,让他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藏着。分别前,白承玉把藏匿地点告诉了薛韫知。
她想起薛行月住在青峦寺附近,于是修书一封,拜托薛行月设法穿过重兵把守的边境相州,把这些图纸送到永州来。一路上必经艰险,她由衷道:“辛苦你了。”
次日一早,薛韫知带薛行月前往永州府学一观。
府学清晨,朗朗书声悦耳,春光祥和。
自大军入驻永州,白观书和萧临便被丢进了学堂,读书念学,莫再轻论天下事,收一收心。
淡金的暖阳铺满屋檐,檐下翠竹成荫。
薛行月听着学堂里传来的读书声,怪道:“他们念的是《理说》。”
薛韫知:“是啊。”
薛行月:“我本以为,你厌恶义、理之学,在自己的地盘上定会推行《情说》《命说》。”
薛韫知:“我是受萧若水二说影响颇深,那也仅是个人之见,甚是狭隘。而且近年来,我觉得义理亦颇有可取之处。”
“四说并举,在这一处理,你竟然与杨静之的教方不谋而合了。”
“她只会玩弄章句,四说之理,未必懂得。”
薛行月笑道:“杨文矜是天下第一才女,饱读诗书,谁能怀疑?你的四说当真读完过吗?”
那当然是没有了。就连萧泽写的两本,她都没彻底读完过。
薛韫知笑道:“非我强言自己懂四说,舒君但凡去永州的书铺看看销路,便知天下人心已移,旧时风月早已经不中用了。”
永州百姓最喜读《情》《理》二册,其中的《情说》是梁朝朝廷禁书,《理说》则是人人鄙薄的教化辞令、代表着先朝丞相苏群玉的一言堂。在薛韫知读书的年代,洛京人人喜读的是《义说》和《命说》,年年文会上也是这两种辩论最为热闹。如今区区十几年间,一切全变了。
她能如此轻易拿下永州,除了家族影响,何尝不是民心所向呢?也许家族与民情互为因果,她不必在意孰先孰后,只需结果有利即可。
除永州一地,其他州郡情况又是何如?
当日正午,薛韫知召见永州府学祭酒,梅盈。
梅盈字延柔,是永州薛氏的一位门客,通晓四说六艺,曾经是闻名百里的神童。薛韫知只比她大五六岁,小时候也听过她的传闻。
梅盈成名后,志于帮扶和她一样出身贫寒的学子,对人倾囊相授,学生数不胜数。因此她在读书人中名望甚高,不仅在永州人为人尊崇,在相州和荷州亦然。
三日之后。
永州议事的厅堂内,默不作声地少了一个侯在角落里的苏润莲。
道观神像背后一条神秘甬道连通地底,入夜传来铿锵之声。不久,道观中的道士养起了一大群鸡鸭鹅。
永州府学受人尊敬的祭酒梅盈告假还乡,学生们这时才知,她的老家是在梁郡巍山。
夕阳坠落在永州大地的尽头,暗夜中无数星芒飞落,微微盈烁在天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