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汮身上的伤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治疗,至少以他目前的情况看来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然而他的脸色却比当初重伤时还难看了几分。
被关押以来,王承得了永光帝的吩咐,对他照料得不可谓不精心,甚至衣食住行都到了亲自过问的地步。然而拓跋羽萍入盛之事,他却连一个字都不曾对他提过。直到方才将人带来,他走在前面亲自领路,笑眯眯地对着拓跋汮道了句恭喜。
“听说羽萍公主的美貌与拓跋太子的聪慧一般,西羌军士、百姓无不称赞。如今公主入了上京,以后西羌与我大盛也算是姻亲了。”
拓跋汮冷冷瞧了他一眼,只当是盛人对他使的阴谋诡计,根本不予理会。然而直到亲眼看见拓跋羽萍穿着那件他亲手猎了两年的白狐制成的雪白大氅站在暖风熏香的暖阁之中时,他那双浅蓝色的瞳眸骤然紧缩。
那是他为了妹妹十五岁的生辰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目眦欲裂,若非手脚上从不曾解开的镣铐,他恨不得当场冲上去将这些狡诈的盛人杀光!
“你来做什么?”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拓跋汮沉声低吼,“回去!”
他说的是西羌话,在场的几乎没人能听懂。
拓跋羽萍面上轻纱未取,只能看见她的双眼微微弯曲,应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然而眼眸中清浅的笑意之下,却是西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从未有过的悲伤与心疼。
她从未见过哥哥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不过此刻她来不及多想,带着安抚的笑用汉话回答拓跋汮:“我不来哥哥又怎能回去呢?”她微微侧脸,暗自瞥向高坐上的皇帝,接着道,“大盛的皇帝陛下答应了父亲,我若来,便放你回去。听闻君王一言九鼎,哥哥必然能安然回去,不必担心。”
她这话看似在宽慰拓跋汮,实则是说给皇帝听的。见皇帝神色不变,也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胸口,始终不得安生。
她向前一步,仔细凝视着兄长瘦削的面容,轻声用西羌话道:“只要哥哥平安回家,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魏初离得近,将她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旁的季霄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好奇地探了探脑袋,随即靠近她低声问道:“小姑姑,这位公主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她点了点头。
拓跋羽萍说完话即刻后退,回身向着皇帝拜下,也不再拐弯抹角,直白问道:“陛下,我已到上京,西羌进献的牛羊也已抵达,请问我兄长何时可以离开?”
皇帝冷眼盯着二人,既未对拓跋汮明目张胆的冒犯表现出不满,也不制止这兄妹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西羌语交谈,到此时拓跋羽萍看向自己,才露出一个看似亲切的笑,语调却低沉缓慢,透着几分冷意:“拓跋太子年纪尚轻,想必是头回来来此。上京城冬日虽冷,可比之你们的都城灵州,必然是要繁华许多。当年你父亲拓跋闳还曾在你祖父进京述职时来过,留连于此数日,甚至不忍心离去。是以不必着急,拓跋太子若不嫌弃,大可同你们的父亲一般,玩够了再走。”
拓跋汮抬头直视着皇帝,那神情看起来何止嫌弃,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王承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道:“拓跋太子,直视天颜,可是要杀头的。”
宦官的嗓音尖细,虽不再是方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却仍旧让拓跋汮感到厌恶。他转头看向王承,嫌恶道:“一介阉人竟敢如此与我说话?还想用你们大盛的破规矩来束缚我?”
王承看向皇帝,见他抬手扬了扬,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硬神色,立刻会意,默不作声地低头走到皇帝身后。
“早就听闻拓跋太子聪慧,幼时便被冠以神童称号。如今看来不过是西羌地广人稀,难得有个稍微聪明的便稀奇得不得了。”沉默已久的太子一开口便满是讥诮,他站起身朝向皇帝,虚心建议道,“爹爹,拓跋汮既如此目无爹爹,冒犯天威,爹爹也不必跟他讲什么情分了。西羌当年叛离我大盛建国,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
拓跋汮几欲吃人的目光从太子身上转到阴沉着脸的皇帝身上,又在下方的季玖和魏初身上流转一圈,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我西羌人直来直去,又怎么比得上你们盛人阴险狡诈,惯会用一些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你们要......”
“哥哥!”拓跋羽萍疾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俯身跪地大声道,“羽萍听说大盛人十分重诺,更何况您是天子,君无戏言。兄长今日冒犯,还请皇帝陛下不要计较。”
拓跋汮低头看向拓跋羽萍伏地跪拜的身姿,生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他出生时拓跋闳仍是大盛的西靖王,直到他逐渐长大,并逐渐显露出打仗作战的才能,拓跋闳十分惊喜,蛰伏许久,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西羌的未来。
西羌立国不久他便被封为太子,几乎是同年,拓跋羽萍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