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娘并不受她们的礼,想了想,又摸出几文散钱,往两人手里一放。也只是随意一分,小杏手里的竟都快赶得上初禾的。
这便是见过了。
欢娘给了赏钱,终日的安静里终于有了一丝喜庆。
“欢姨娘若是休整好了,便随奴去见过夫人吧。”
纳妾无吉时之说,何时方便何时进门。
整个仪式中,柳大人是不必出场的。夫人却不一样,从此真正管她衣食住行的便是秦兰。
欢娘站起身来,鬓不乱妆未花,她满意颔首:“走吧。”
有趣。
不像是做了柳和的妾,却活像嫁了夫人。
欢娘唇角微扬,嫁与夫人不比柳和好许多。脚步也轻快,往后的日子有盼头。
秦兰今日心情很好。
她看着下首坐着的欢娘,赏下许多东西。小至衣物首饰,大到书案古琴,秦兰觉得都不够,远远不够。
欢娘今日漂亮又明快,眉目间不见颓靡,只余生机。秦兰心中只有怜惜,说话格外轻柔。
“家中老夫人健在,只平日并不多管事。除了你我,老爷尚有两个妾,性情温顺,你若喜欢也可来往。”
欢娘坐得拘谨,眼睛亮晶晶,写满新奇。
秦兰看得一愣。
这样困于后宅的日子,竟新奇吗?
院子里一花一草,树木假山皆安静。
太过安静,她去岁叫人引了活水,做了一处‘流水落花’的景。
可水声也安静,甚至十分规整,一如碧涧里来往的侍女,行走时只有轻轻的脚步声,衣裙也只是微动。
她在这安静里读书,烹茶,抚琴,却忘了士人们的静心养性中绝没有自困这一条。
便是贬官下放,他们也自可以归隐。可以事农桑,走千山,可以教书育人,天地开阔而包容。
秦兰深深看欢娘一眼。
心中酸涩郁结里涌出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育人,她想,她也可以育人。
“欢娘今年岁几何?”
欢娘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这,却仍答道:“已十七了。”
屋里短暂一静。
秦兰声音柔和的像在哄孩子,又问:“可读过书?”
“只略识几个字。”
欢娘的只略识几个字绝不是自谦。她从未读过书,连女四书都不曾见过。
可欢娘绝不笨,她一下明白过来秦兰的这些问题都是为了什么。
夫人想教她读书。
或许不止读书,丹青琴棋,一切她们那样读书人家的姑娘们会做的。
欢娘这十日也非只是干等着。
青楼的消息网十分广,几日下来她便将夫人、秦家、柳家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越打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妓/子,怎么会和当朝太傅的独孙女扯上关系?
夫人们,比起这些大人相公们离她更远。夫人们端坐在垂花门后,娴淑贞静。她们是妻,是母,是姐妹也是女儿。这些身份都与妓没有关系。
而夫人更是她们中的佼佼者。她一举一动都像画,一字一句皆有韵。
欢娘只觉得看不够。
“碧涧藏书甚杂,游记话本经史皆有几本,丹墨琴棋也都有。”秦兰看着欢娘,鼓励道:“若喜欢,可常来玩。有什么想学的也尽管来,我教你。”
时年女子多十五六便出嫁,十七多已做了母亲。
可秦兰看欢娘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一张白纸,见过世态炎凉,却不曾见过字里行间藏着的规训。
于欢娘,从前世事多是能与不能,想得是如何能活,而如今,便要见到这许许多多的许与不许。
麻木的日子终于生出一点期待。秦兰是感谢欢娘的,看见欢娘才叫她不至坠入这一个个的许与不许中去。
好险就心甘情愿被困为了夫人。
秦兰微笑着看欢娘离去,读书启智是好事。
修己身,养心性,明是非,通世情。
岂有弊处?
可于她,于她们,有益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