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勾男人。”老夫人也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喜。她这个年纪,好不容易熬死了丈夫,又熬到了儿子有出息,她已经步入这世间最高贵的女人的行列。
“说说,你把青芽怎么了?”
欢娘又谦卑起来:“妾自知身份低贱,怎敢随意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不过吩咐人照顾了几日她们的饮食,绝不敢动青芽半根指头。”
“你?!”朱嬷嬷被她刺得又要哭喊起来,“老夫人——”
“好了。”柳老夫人有些不快地看她一眼,“吵得我头疼。”
还是对欢娘说:“少耍花腔,你都做了什么?”
“不过是瞧她们吃盐太多,嘴总没个停,特叫人减了她们饭食里的油盐。”欢娘依然低眉顺眼,“又怕她们觉得太没滋没味,吩咐厨房多烧些荤腥肥油,免得到时候饿瘦了倒是我的罪过。”
“你倒有手段。”柳老夫人皮笑肉不笑,“不愧是窑子里出来的,秦兰怎看得上你?”
欢娘也不恼,只说不敢。
她想怪不得夫人不愿住在柳府,要她日日与这么个老妇相对她也是不愿的。
这松寿院也死气沉沉。摆件全是死板的深色,青瓦里四方的墙框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她忽然很想碧涧与夫人。
老夫人虽然不是出身什么大家,可也自诩是正经耕读人家,很看不上欢娘这样的女子。她是真打心底觉得叫欢娘进这个家是污了柳家的门楣。
“行了。”她也不想与这个什么欢娘多说,不过与秦兰的擂台还是要打,“你不过一个妓子,平白打罚侍女,去院子外边跪三个时辰,再抄十遍《女则》。”
“不用拿来脏我的眼,朱嬷嬷检查。都退下吧。”
“是。”
欢娘挣开朱嬷嬷要来拖她的手,也懒得再演戏。一直走到松寿院门口,抬头看着镶金边的匾额,又看见后边追出来的嬷嬷丫鬟,原本抬脚就想走,想了想却停下了。
她当然是不服的。她连夫人都没跪过,凭什么要跪这个什么老夫人?
可是她也不是一月前的欢娘,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叫百善孝为先,也看得出来老夫人与夫人间的不和。可夫人尚每三日皆要往松寿院来请安,她今日抬脚一走,先不提自己,夫人又会如何?
欢娘心里有股火,可同时又感到无力。
她盯住小杏:“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要告诉夫人。”
那头朱嬷嬷正喊:“拦住她!”
四方墙里跑出来一群变形的女人,她们穿着严实的衣服,有些还裹着小脚,跑得七扭八歪,嘴里喊着规矩。
欢娘觉得荒诞,这都是什么狗屁规矩?
姨娘比妓子高贵,夫人比姨娘尊贵,老夫人便是这一链条的顶端。还有孝道,什么狗屁孝道!今天之前她压根没见过这老夫人,谈什么孝道?
欢娘压抑着自己的熊熊怒火,她想自己绝不会永远没有力量。
可现在,她仍然要遵守这狗屁规矩。她深深吸一口气,转向碧涧的方向跪下。
*
秦兰虽然不大管柳府的事,到底做了十年的柳夫人,并不是个聋子。
何况小杏也从来不是一个听主人话的下人。
她赶来松寿院,先看见跪着的欢娘,视线却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和欢娘一样,她在得到老夫人的准许前不能起身。可她到底还是秦家大小姐,柳家正夫人,老夫人对待她不能像对待欢娘一样随意。
“你来做什么?”老夫人不喜欢秦兰,现下却觉得自己胜了秦兰一筹,隐隐有些得意。
“儿媳有罪。”秦兰发现人若将体面尊贵丢掉,事情会好办许多,“儿媳管教不严,才叫欢娘冒犯了老夫人。此乃儿媳不孝之罪,老夫人既要欢娘罚跪,怎有我这个元凶还站着的道理?”
“儿媳自该与欢娘一同跪在老夫人院前。”
柳老夫人有些惊疑地看自己这个儿媳。
她出身高贵,学识渊博,性情冷傲。柳老夫人很不喜欢她,在她面前,自己仿佛一下就变回嘉琏县的徐春婵。
可她现在变了。
柳老夫人好名声,她当了许多年的寡妇节妇,绝不想听见京里传她是个恶婆婆。
秦家的大小姐因为责打了个丫鬟,就被婆母罚跪在门口——柳老夫人眯起了眼,她很不高兴:“你倒威胁起我来了?”
“儿媳不敢。”秦兰嘴上说着不敢,却看不出半点不敢的样子。她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背脊挺拔。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柳老夫人冷笑,“成婚十年,膝下无子。不过是主君要了你身边一个侍女伺候,你便敢直接搬出夫家。那院子叫什么,碧涧?”
“十年不见你主动为夫君纳过妾,一纳便带了这么个东西回来,是想恶心死我?”她因为愤怒与年迈,呼吸不稳。一时厅里只听得见她的喘息,丫鬟们想上前替她顺气,却被她挥退。
柳老夫人狠狠瞪着她,叱道:“带着你的窑姐滚出去!”
秦兰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很听话地‘滚’了,并不管身后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她走到欢娘身前伸出手来:“起来吧。”
“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