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傅卧病已久,人人皆知。
圣上纵朝中拿秦党开刀从不手软,赏赐秦府的补品丹药却也不曾断过。哪有君王不惜身后名?
秦太傅一生自问对得起君王圣人,到老却深悔当初嫁了自己这唯一的女孙。她是祖母与祖父悉心养大的一株兰花,从来灵秀,一心只知写诗作画,怎受得了世间凡尘规矩。
此愿若不能了,九泉之下怎敢去见老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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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娘或许看不懂秦兰的手信,秦太傅却定然看得懂。
秦兰哪里就笃定病榻上的祖父真有救她出柳家后宅的本事。不过是哄一哄欢娘,也怕因自己过去十年的疏忽,而连累了妙妙与张曼。
她可以出不去这院子,张曼的冤情却不能不清。
柳和此举,摆明不再在意秦家,也无意再与她做夫妻。不过还要几分脸面,不曾直言罢了。
夏夜无风,秦兰独自宿在碧涧。想来欢娘此时应已到了秦府,秦兰盯着帐顶,甚好。最好不要再回来,她闭上眼。
次日清晨尚安静着,只有柳家的人前来送写吃食。柳和倒也不曾在这上克扣她什么,只是从主屋运来,菜叶已蔫蔫。
两个小丫鬟低着头,她们纵只是洒扫丫鬟,却也知道夫人桌上怎敢有这样的菜。其中一人站在秦兰身旁服侍,从昨夜起饿到现在,肚中一响。
她忙将头低得更低,秦兰却被这一声唤回心神。她看着这两个半大女孩,心中忽然一阵轻松。她道:“一起吃吧。”
女孩们惊讶抬头,却听夫人又说了一遍:“一起坐下吧。”她们犹豫着不敢落座,秦兰对她们一笑:“我的都如此,想来你们更差。左右我一人也吃不完这些,院中只有我们三人,不如一起。”
三人不伦不类地吃完了这餐饭。丫鬟们收拾碗筷,秦兰在一旁烹茶。倒也算得上是一派安然和谐。
柳府正门却算不得安然。
柳和亲眼见到来人,忍不住眼一沉,勉强上前迎道:“岳母怎么来得这样突然。”
秦夫人自公公那里得知了实情,再看这个女婿,几乎掩饰不住眼里的恨意。她身后跟着一个老嬷嬷,那嬷嬷见状先上前道:“不知我家姑娘何在?”
柳和眼一跳,心中暗恨消息怎传得这样快。面上只道:“岳母不如同小婿进屋再谈?”
他们几人挤在门口,现下又是早市时,一旁早已聚了几个百姓瞧热闹。
秦夫人道:“不必!”她从来擅哭,理智回笼眼眶就是一红:“谁知进了你柳家门还出不出得来?”
这岳母平日从来于他无害,怎今日竟这般厉害。柳和只好劝道:“岳母何出此言?家母病重,夫人服侍在前,一片孝心。岳母此来不巧,怕过了病气与您,不若改日我与夫人再同去岳家拜访?”
“一片孝心,呵。亲家真病也好,假病也罢。”秦夫人竟然也会冷笑,只是她的声音很快又哀戚下来,“我公公昨夜病重,今日已然起不来身了。病榻之上,当朝一品太傅,口中也只念孙女小名。若祖孙不能相见,柳员外心可安?”
来这一招!
柳和咬牙,勉强道:“秦太傅吉人必有天相,可我母亲也重病,若论礼法——”
“若论礼法自然是婆母在前。”秦嬷嬷上前,一旁的秦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她却是一张铁面:“我家老爷说了,孝与孝两难全。倘若亲家以此要离了我家姑娘也使得!”
“这......”
秦嬷嬷姿态虽低,话音却利:“员外之母向来康健,可我家太傅卧病已久,京中皆知。姑娘是太傅一手养大,向来亲厚。老奴说难听些——老人最后一愿,员外难道还要拦吗?”
柳和无法,他只能招来小厮低语:“快去报与王尚书!”
小厮还没到王宅,就先听有人又敲响了京兆那鸣冤鼓。
听说是一姜姓夫妻,曾是秦家旧仆,五年前被放了良籍的。他们敲鼓来告柳家下人私卖奴婢,将他们在柳夫人身边做侍女的女儿私卖进了青/楼!
王尚书脸色沉沉。
他的消息更快,昨日夜里先是派人去那绣坊,却不见那名逃妓,就连绣坊也多了许多秦家护院。一问只说近来遭了贼,多派些人来守着。
王家的人顿觉不妙,忙回府来报。王尚书当即就想叫人围了百花香,岂能真叫旁人先一步拿了证据!可话在嘴边,生生忍下。
夜里本就是秦楼楚馆最热闹之时,百花香里恐怕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他王家这般行径,先不提人证物证压不压得下,便是这夜围的状本便够他再喝一壶!
能如何?
可恨当初觉得不过一小小女子,难不成姓柳的连自己妻子都看不住么?如今竟恐酿成大祸!
他唤来幺儿:“不许隐瞒,这逼良为娼的事,你究竟干过多少?如何干的、都有谁看见、事后又是如何做的——给我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