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阳光照遍大地,微风吹过春草——
欢娘的手骤然收紧,她死命压抑着自己的心跳。拉住夫人,将人拽进了稻草堆后,弯腰蹲下,屏息。
黑夜下,草堆后,外边小巷里的火光一跳一跳。守卫打着哈欠,拖沓着步伐,夜晚窸窸窣窣。
欢娘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她的体温也要变得滚烫起来。她仔细看着秦兰,看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今夜过后,欢娘的心里便再没有百花香。
惠水岸边的血泪从此成了过往,不再时时刻刻萦绕在她心头。那一声声她曾经充耳不闻的落水声、忽略了的求救眼神,再也不会入梦来。
她亲手推倒了不可一世的秋妈妈,杀死了过往的阴霾。她自由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欢娘自欺欺人。
火光照了过来,秦兰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本能的就是一拉,想将欢娘拉进更角落。
二人于是挨得更近——鼻尖碰上了鼻尖,呼吸纠缠着呼吸。
近到欢娘看不清夫人的眼,视线失焦,理智也就要离她而去。
黑暗里,交握的手变了姿势,五指穿过五指,又紧紧扣住。欢娘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
不是这样的。
这和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火光彻底退去,侍卫示意她们赶快继续赶路。妙妙出现在了她们身后,似乎是在不解她们为什么不走,轻轻拍了拍欢娘的后背。
飞出去的魂归了位,欢娘眨眨眼,浑浑噩噩地起身。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罪恶感,脚底像是灌了铅。秦兰有些疑惑地看她,手上用力一拉,没拉动。
欢娘却浑身一颤,连忙松开了手。
欲望是肮脏的——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那些白花花的肉/体不知疲倦地痴缠着,看得人只想吐。
身体被穿透,肌肤被触碰,呼吸被迫的相融,还有身上压着的、那不容拒绝的重量都叫人恶心,恶心至极。
那是噩梦中的噩梦,那是世间最下贱、最腌臢的东西。不可说,更不可碰。若是碰了,人便要失了人形,成了野兽。
而她怎能对着夫人,一瞬生出这样肮脏的欲望?
*
方大人是真君子,不曾耍什么门口偷听的心眼。
在那一炷香里,他一如往常地巡视了一圈,等秦兰她们走后才回了顶楼。看着面前这扇安静的木门,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平白生出几分不安。
方圆能走到如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不知救了他多少次。他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了木门——
百花香的鸨母静悄悄地歪倒在了墙角。
血从她的身下蔓延开来,将木地板染成了一片深色。
方大人呼吸一滞!
他快步上前,秋妈妈尸体一旁的木凳上放着两张纸。一张上写着半首小曲,结合秦兰那夜所言,方圆很快明白过来这正是柳和的罪证。
他压下心中震惊,再去看另一张纸。字迹明显同另一张不同,歪歪斜斜,像是出自初学者或是不怎么写字的人笔下。
再看内容,果然桩桩件件都是王致雍等人犯下的罪行。只是方圆心中涌起的却不是欢喜,而是惊疑。
秦兰一行人的身影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三个女子,两名侍卫里一人还留在了外边。
可四人对一人,这又是在她们走后——究竟是秦兰将人吓过了头,还是人就是她们杀的?
此时门外看守的护卫察觉到不对,一进了屋便大吃一惊:“她...她怎么死了?”
方圆看向秋妈妈的右手,她的伤口在颈部,手中有一片破瓷片。
只是忽然觉出护卫这句话的不对,回头问道:“她们走后你来过?”
“来...来过啊。”护卫道,“她那时还好好的,靠在墙边睡觉,身上绝对没有伤。”
这话勉强将方圆心中的怀疑打破,他弯腰拾起那两张纸。应该是吓过头了,他想。柳夫人爆出柳和的罪证,这不合情理。
可是那一缕疑惑始终萦绕在心头——
这房间当日早已搜了个底朝天,若说纸笔是今日备下的,那柳和的这张小曲又是藏在何处呢?
方圆环顾四周,房间里早已空空荡荡。只有那张拔步床因不方便挪动还留在原地,他快步向床的方向走去。
像是刻意迎合着他的猜想,空空荡荡的床下有着一个被撬开的木板,晃在床底的昏暗里,是个十分隐蔽的暗格。
方圆看看手中的纸,面色阴沉。
不论结果如何,他的手下死了尚且不该死的人,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他叫来外头守夜的护卫:“你们当真不曾听见一点异动?”
守卫们面面相觑,领头的站了出来:“确实不曾。”他在方圆手下最久,硬着头皮问道:“大人,这...这该怎么报?”
方圆审视着他们。
今夜因秦兰要来,守夜的都是他最信重的心腹,绝不会多言。他最终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冷声道:“先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