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秋妈妈死了,死在困了她一辈子的惠水岸边。
消息传得很快,这本不是一个值得京城里诸公注意的大人物。但随着秋淑芳的死讯一同传开的,还有她亲口认下的王尚书幺儿的罪行。
秋淑芳的死讯不过将这整件事染上几分血色,是个在街头巷尾常被不明所以的庶民提起的噱头罢了。
而诸公们真正关心的,甚至都不是那未领实职的尚书公子,他们只虎视眈眈地盯着朝堂的最前列,小心翼翼地揣测龙椅之上的心思——
尚书公子的罪究竟能否牵扯到尚书本身?
至于柳和,那就更无关紧要了。
在眼下这时节上,无人有这闲心分出心思去关心这样一个小官。
探花出身,太傅孙婿,哪怕有圣上打压秦党之因。可为官十年竟仍止步于区区一个户部员外,便足以证明他的无能。
不过写两首怀才不遇的酸词,这事放在从前,或许都不会是个罪过。不过是因为龙椅上坐着的是今上,这才有几分敏感。
秋妈妈的死讯却短暂地震惊了秦兰等人。
怎么会死了呢?
她们头一回干这吓人的勾当,就死了人,且秋妈妈的死无论怎么想,她们一行人的嫌疑最大。
莫说是妙妙,便就是秦兰都难免心中有几分不安。
秦兰没想过要秋妈妈死。
哪怕她确实该死,可杀人这道槛,她过不去,欢娘也过不去。
按照她的计划,她们哄着秋妈妈写下认罪书。写完后怕她事后反悔,特意喂了药,确保人能一直昏沉睡到认罪书与柳和的罪证都能顺利交到方圆手中。
人究竟是谁杀的?
若说是自杀,那晚的惊疑过去,秦兰不信,方圆也不信。
可在这短短一炷香间,有谁能绕过京兆尹的护卫杀人后全身而退,不留下一点痕迹?
方圆也颇郁结。
他治下甚严,除了那日放了秦兰一行人进去,百花香该如铁桶一般才对。变数有且只有那一晚。
为了放她们进去,那晚的防备格外薄弱。他不得不想办法调开除去自己心腹外的他人,只是这漏洞只有半个时辰。
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只是这些都不可对人言。
从他答应秦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要替她们掩瞒。
方大人是铁面无私,不是傻。他要真是个只知查案的愣头青,怎能毫无背景地坐上京兆少尹的位置?
延福殿内,小朝会。
龙椅上君王的脸牢牢笼罩在珠帘的阴影之下。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方卿,你说。”
殿内人很少。
两位相公缄口不语,剩下的人里只有谢梧、方圆,同刑部的几位。
方圆为官十数年,此刻少有的心里没底。他硬着头皮开口:“回圣上,现场并无贼人痕迹。依下官拙见,此事许是那鸨母见东窗事发,畏罪自杀了。”
“许是?”
不等皇帝开口,谢梧率先质疑道:“方大人查案这些年,手下犯妇闹出了人命,竟只有一句许是?”
方圆额角滑落几滴冷汗,一甩下袍,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臣无能,只是昨夜事发实在突然,只求陛下再给臣些时日,将功补过,臣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一片安静。
这样刻意的安静里,方圆脑袋上的冷汗一滴接着一滴滑落。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明白这是皇帝的敲打,却仍止不住心慌。
安静了许久后,皇帝终于开了口:“起来吧。”
方圆叩谢皇恩后起身,腿还有些抖。
皇帝没有多言。
只是走出大殿,深秋的寒意里,方圆的汗还是止不住。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皇帝老了。
帝王对权力的掌控欲到了巅峰,他绝不允许一点失控。
这不是一个昏聩的皇帝,可对臣下而言,这样的帝王远比一个昏君可怕的多。
延福殿外通向宫外的宫道两旁,分别站着一溜小黄门。打扮得一模一样,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活像是人形的雕塑。
方大人从袖中掏出一块绣了月牙的小帕,细细地擦着额角的汗。
“方大人留步——”
是谢梧。
他一袭红色官服,近四十的年纪保养得像刚过而立。谢梧此时哪里还有方才殿上的咄咄逼人,他笑得一派和煦:“方大人莫怪。”
方圆摸不透他的来意,只是收回了帕子。方正的脸上又冷静下来:“岂会。”
他不接话,谢梧也面不改色地继续:“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是有一事想告知大人。”
方圆终于抬头看向他,道:“谢大人请讲。”
可谢梧这时反而退了一步,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快速道:“今夜子时,来我别院。”
不等方圆反应过来,他已经提高了音量:“便先预祝大人查案顺利,倘若有什么我御史台帮得上的,还请大人尽管开口。”
方圆面色沉沉,但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这人的背影,便转身往另一方向离去。
*
与此同时,柳府内却乱成了一锅粥。
柳和这两日皆向衙门告了假,书案上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干干净净。
书房里不再有美貌丫鬟伴他左右,柳和发冠散乱,几缕碎发沾着汗水挡在他的额前。绿色官服下起伏着。
“柔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