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陆家与温家原是临村的远房亲戚。
温家先祖做官来了盛京,两家就失了联系。
后来温家落魄,回乡务农,陆家却靠着走街串巷行商积累了身家。
读书是个烧钱的活计。
那时温家已然落魄,偏温老太爷还是个体弱的读书人。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所幸温老太爷少时相貌颇为俊朗,十三四岁又中了秀才,在乡下那等地方,倒也称得上是个香饽饽。
温老太太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温家。
温老太爷继续读书,她则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抚养子女。
温老太太为人持重端庄,最是看重家族荣耀,她虽说偏爱自己嫡亲的孩子,却也从未亏待过庶出的二老爷。
温家的三位爷打小都是一起读书习字的。
若非后来其父过世,其兄撑不起家门,致使陆家落魄……
向氏叹了一口气。
陆家落魄,温老太爷便马上趁着长子婚事傍上齐家,这样的泼才,着实是有辱读书人之名!
将手中的珍珠放回原处,向氏对着庞妈妈摆了摆手。
“既是给筠姐儿的。”
“你且送去流霞院吧!”
仿佛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
梦中,温聆筝似乎回到了定北侯府,回到了立心院中。
回到了,她百无聊赖地剪烛光,而他在桌前看策论的时候。
以至于她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都还有些怅然若失。
窗外的天才将将擦亮。
檐下挂着的风铃摇曳生姿,叮叮当当的声响将她的瞌睡都驱逐了去。
她索性起身,坐到桌边,一笔一划地临摹起了字帖来。
只是,明明临的是秀丽婉约的簪花小楷,可习惯却渐渐让她写出另外一种字体来。
猛然收住了手。
温聆筝长叹。
她以前的字着实见不得人,就连造字的仓颉见了都得背过气去。
可身为侯府宗妇,她得看账,得出席宴会,总有要动笔的时候。
她如今的字,是裴凛手把手教的。
他们的字,八分相似。
剩余的两分还是因为她笔力不够所致。
既入学堂,她需要动笔的地方只多不少。
这几日来,她日日以左手执笔才堪堪隐藏了下来。
可她到底并非左撇子,总用左手终究是不顺的,但若要换回右手……
温聆筝叹了口气。
重新摆出一张纸,再度临摹起了簪花小楷来。
摇光打帘进屋时,正瞧见姑娘静静临摹字的模样,也不知练了多久。
这一连好几日,姑娘卯时出发学堂,回来也抱着字帖不肯休息。
哪怕近日太皇太后抱恙,因永庆大长公主携明珠郡主进宫侍疾而停课两日,她也不曾停歇,连带着人都瘦了两圈。
摇光看着心疼,有心叫姑娘歇歇,可姑娘执拗,劝总无用。
“姑娘。”
“老太太那边差人来叫。”
“说请了城西刘氏罗锦铺的刘裁缝来,要给哥儿姐儿都做两件衣裳呢!”
玉衡提着食盒进来,声音清脆似落珠玉盘。
温府并不重嫡庶,温老太太更是如此。
在温聆筝的印象里,相较嫡庶这种东西,温老太太更看重的则是现实的利益。
比如陆小娘所出的大姑娘温聆笙。
素有才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受温老太太精心栽培,后嫁给抚宁伯长子为妾,温老太太不惜拿出傍身的铺面予她。
也比如上辈子的温聆筝,体弱多病,脾气别扭,不得人喜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温老太太都极为厌烦她。
一个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的小丫头片子,长大后远远地嫁出去也便罢了,不配受到重视。
若非那场闹剧;若非她嫁的是定北侯府;只怕连她生母的嫁妆她都别想沾染半分。
“我晓得了。”
温聆筝放下了纸笔,让摇光梳妆。
摇光长舒一口气,逗得玉衡直笑。
用过早食,温聆筝带着摇光向着寿康堂去。
寿康堂位于温府东面,离图南院颇远。
温聆筝一路过去,横穿了供人赏花玩乐的及雪亭,走过了三道前后相连的抄手游廊,又从穿堂行过,方才瞧见了这寿康堂。
“四姑娘来了?”
“四姑娘快请进!”
温聆筝才走到寿康堂的月洞门前,一早就候在这儿的任嬷嬷赶忙迎了上来。
“老太太是心疼四姑娘哩!”
“姑娘前些时日病了,老太太也跟着忧心。”
“这不,老太太今日一大早就吩咐厨房备下了好克化的糕点给姑娘呢!”
任嬷嬷是温老太太的心腹。
是跟着温老太太从陆府到温府,度过了半生浮沉的心腹。
往日里,任嬷嬷可从不拿正眼瞧她。
看来是场鸿门宴?只是不知因由。
难道是为了明珠郡主的生辰宴?
温聆筝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可温老太太缘何会觉得在她身上有可谋之处?莫不是和她去大长公主府私塾一事有关?
看来,不是向家。
温聆筝有了决断。
她笑笑应了声,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有劳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