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只是抬了目光，话还没有说出来，整个人就随着椅子躺了下去，燕君池慌了一下，伸手拉住笑脸已经凑到自己鼻子尖前的柳源。

“表舅，你舟车劳顿，躺舒服了听我说好不好？”

事儿都干好了，才问好不好的柳源，怎么看怎么像个小混蛋。燕君池稳住了心，放松身体，目光不由地落到柳源身上。

“不反对、不支持就是放任自流，没资格说了。”燕君池的话来得决绝，松开拉着柳源的手。

即使被拒绝，柳源的笑容也没有收，“我不是小姑婆派来的说客，我妈才是。”把自己摘干净了后，柳源坐到后一排的位子去，“骨头受伤再长好是本能，你愿意承受，谁也无可厚非。只是豪赌之下，有输有赢，输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不会输。”燕君池话是笑着说的，“没想过这种事。”

“表舅，不是这样的……”柳源被他的话给弄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想好了才能对付我妈啊，说客在家等着你呢……我保证待会儿你一进门就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然后是一大桌子好吃的，最后吃着吃着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你的好姐姐就会说不做了。到那个时候你要是跟她说你不会输，我觉得她会叫我把你拖到房间里锁起来的，搞成这样就没意思了……”

“那把我送到酒店去……”燕君池岿然不动。

听了这个回答，柳源觉得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真是一家人，臭脾气都一样。

“那肯定不行，你给我留一条活命的小路好吗？”柳源站起身来探头到燕君池那一排去，“有个靠谱的托底，他们能接受，你也能接受，大家和乐欢喜……圣贤有云：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咯……”

“如果不能继续跳下去……”燕君池微微偏头看向夕阳中的街景，双手紧紧握了拳头又松开，话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不过，没有说下去也不重要，后面的话他不说出来柳源能猜到。坐回后排去，柳源也看燕君池看过的风景，歪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排燕君池复古八角帽下露出来的自然卷发，轻声说：“你家霜意姐说什么你都别回话……千万别回‘我不会输’这一句。”

“柳医生不做说客了？”

“我什么时候做了说客了，我只是调停而已。”柳源看着车窗上燕君池沉凝起来的俊美侧脸，没有了再跟他调停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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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要是能走出这间屋子，我柳霜意三个字倒着写。”柳霜意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拍到桌面上，盘子里的胶州苹果都震掉下来，纷纷骨碌碌往桌子下边滚落去。

听到动静的翠姨从厨房那边过来，走到一半，捡起了滚到地毯上的两个最大的，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往他们那边走，可能是气氛太凶残，翠姨选择了带着关切远远看着。

柳源手快，看见最后有一个歪屁股的中个苹果快要掉下去了，一把捏住，把针锋相对的两人依次看了一遍，非常破坏气氛地“咔嚓”一声咬下一口。

那边斗气的两位都看了过来，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吃苹果给他们二人看。

仿佛是这场“激烈斗争”中的一个精彩插曲，突然改变了一下现场的气氛。那边柳霜意深吸一口气，新撕开了一张面膜再贴到脸上，一边整理一边说：“我不该拍桌子，我错了，君池，你好好听姐再说一遍……”

咬苹果的柳源想给稳住了脾气的老母亲点个赞。

“是这样的，姐说句难听的，你现在的岁数距离退役也不远了，过了三十岁就力不从心你知道的？不管有多热爱，总有一天是要停下来的……平安康健地做相关工作也能维护这份热爱……赌输了，状态肯定连现在都不如。所以，姐的意思就是保持现在的状态，我们不在业务前线，你挑一个舞剧院里你愿意干的活儿，剩下的姐去给你铺平了好吗？咱们不要为了剩不了几年的黄金期去赌这么大。”

“六年前无缘《死水微澜》、三年前无缘《将进酒》，直到两年前我才等到了《子云亭》，错过的这些是我心中解不开的死结，我想要更多的作品、更多的机会，我想要一直站在舞台中间，跳下去……我的风刚来，却要我收起帆、抛下锚……姐，我做不到……”

红苹果仿佛突然变得坚硬无比，柳源精心维护了二十年的一口好牙竟然咬不动它，他又想起了自己横着走螃蟹步那天晚上在院子里看见的舞剑的燕君池，雷霆起势颓然收场的原因终于找到了答案——无缘《将进酒》，无缘李太白。

在柳源看来，那段剑舞明明是那样完美……

燕君池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柳霜意双手压在自己脸上摁住面膜，什么话也没说往自己房间去。

柳源放下苹果，只愿意看着燕君池，就算他明白现在燕君池一定不想有人看着他自己，还是不愿意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