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晚会回来的。”
离去前的那句话如同鬼魅时不时骚扰着心神,裴瑾摩挲着手里光滑的角面,面沉如水,最终这匣子,还是回到了她手上。
那人所说的“剔除人性之弊”、“去芜存菁”,叫任何人听都是异想天开,他说得冠冕堂皇,什么为了清平之世,其实最终不过是想建立一个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世界,而他所用的法子,还是最为粗暴的灭除人性。
可无情无性还是人吗?和石头有什么区别?石头尚且长得各有千秋,倘若满世界都是同一块石头,那预祝他永远不会有密集惊恐之症,否则不如趁早死了痛快。
说起来,他应该先试试自己能在死气沉沉的戈壁滩里活多久,那些终日困在戈壁滩里的人,不是死了,便是疯了。
“疯子......”裴瑾喃喃低语,她一点点收紧左手,掌心里豆绿色的荷包变了形——可惜,疯子是听不进任何话的。
身下的马车在这时停下,随后车厢的门敲响了三下,声量、停顿几乎一模一样,裴瑾眼底闪过寒意,许是不见回应,车厢又敲了三下,她敛去心神,收了匣子与荷包,打开了车门。
驱车之人接到的命令应是将人送回府,裴瑾甫一下车,无须多言,他便干脆利落地驾着马车自行离去了,临近拂晓的护龙大街弥漫着淡淡湿潮的雾气,裴瑾扫了眼逐渐隐入雾中的车尾,后知后觉她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一转眼,高悬“镇北王府”牌匾的朱门落入视线,门户紧闭着,唯有檐下两盏亮黄的笼灯轻摇,似是在静静等候着某个人的归来。
裴瑾面朝着那,手不自觉握上袖带中盛着荷包的那处,双眸沉郁得可怕。
这荷包是一个警告。
如果说今日下来,大多事她都已明白,但有一个地方她却更困惑了——原本以为自己这趟顶多不过一死,那人一口一个凡人,分明是不屑使用什么手段的,可他竟然放过了她,还用威胁的手段逼她回去,即便她是那唯一一个经受住试炼的人,为何非得需要她?她可并不觉得他怕孤单需要什么同行之人。
原本想趁侯爷这次离开,与那人有个决断,她到底还是错估了。
侯爷这时在回程的路上吗,到哪了,安全吗……她需要尽快知道。闭了闭眼,没再停留,她抬脚进了巷子。
此时万物沉睡之际,一整条龙须巷只她一人,夜风扫动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她一人的声息都淹没在其中。
行至府墙外,陡然间,头顶传来一阵压迫感,她未及收的后脚霎时点地一旋,便如风转落叶般飘离了原地,长袍翻飞,她下身一闪,束着黑靴的长腿不遗余力地向那落下的黑影踢去。
“别!”
那团黑影忽地发出极短促的一声,裴瑾清晰地听到了,她眉间猛地一拧,腿上已收不住,堪堪腰腹使力,硬是将那一脚重踹改为斜扫,鞋尖从黑影上一擦而过,只听一声痛呼,原本飘飘下落的黑影“啪”地一下撞去了墙面。
裴瑾:“……”
撞到墙上的黑影一时竟不落下也不动弹,只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惨……惨无人道啊……”
裴瑾缓缓收下腿,无声呼出一口气,这一下发泄,紧绷了一整夜的精神终于得以松缓下来。
那黑影正是大路有门偏翻墙的萧淮,他从墙上飞下时意识到路上有人,原本凭着老练的飞墙走壁的功力也能及时变向,奈何眼太尖,一眼就看清了那人是谁,一时大喜就忘了自己的处境,不料对方出腿是丝毫没有犹豫,就被一脚踢了个实打实。
似是见控诉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他抠下嵌在墙上的脸,转过头再次幽幽地说:“这得赔啊,小爷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还有那一脚,差点给小爷完美无瑕的下巴踢歪,不给到位绝无可能善了啊……”
“偷鸡摸狗的才在这个时辰翻墙出来,”裴瑾瞥着他,“我早便说过,在家不要行做贼那一套。”
“你还倒打一耙上了!”萧淮大蟾蜍似的从墙上跳下来,扯住裴瑾的衣服,将她全身看了一遍,“你们一个个的大晚上都要出门,也不先同我吱一声,我一看人都不见了,找了一整夜,都快急死了,哪还有心思管什么门,你们去哪了?没出什么事……”
“等等,”裴瑾倏地抓住他不规矩的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人都不见了?”
被打断,萧淮不耐烦地收回手,在一瞬间全身却是一僵,他探头向巷子的角角落落扫视一圈,下巴红得发亮的脸上逐渐空白:“只你一人?慕昕和王伯……没和你一……起……”
裴瑾的目光,萧淮数次在她给不知好歹的犯人加刑时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