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正往后堂张望,一个太监正好走了进来。
“卫大人?有事吗?”
“啊,王公公。”卫燕迅速反应过来,将一旁的账册递过去,尴尬地笑着说:“这是整理出的账册,拿来给曹尚书过目的。”
“曹尚书还没回来,这边请,烦请大人先和奴才对对账目。”
卫燕又往后堂瞅了瞅,不在乎地离开了。
昭文殿前,王云着急地在殿前踱步,曹汝阳从殿内走出来,问:“什么事?”
王云小声说:“大人,季云暮有动作。”
“怪不得陛下今天传召端王进宫。”曹汝阳随后说:“你带人去户部衙门,不管是谁,一个人都不许放跑。”
“是。”
王云带着人先去了,曹汝阳则转身回到了殿里。
殿内,端王正和皇帝闲聊,端王说:“陛下恩赐厚礼,只怕君义那孩子胡乱挥霍了。”
“无妨,无妨。”
皇帝看到曹汝阳又回来了,问:“曹爱卿还有什么事吗?”
曹汝阳说:“臣刚收到的消息,说是户部有不干净的东西,臣得回去处理处理。”
这句话刚说完,端王便察觉到皇帝的神情有变,似乎有事发生,正欲开口离开的时候,肃文帝说:“也好,朕也去看看。”
皇帝说完就看向了端王,端王也不好推辞,一同前往。
夜黑了,王云带着一队人急匆匆赶往户部衙门,季云暮从后院翻墙离开了户部衙门,走到长街拐角处听到有将士跑动的声音,心想:来的真快。
前路被堵,季云暮注意到一旁的石狮子,在夜色的掩护下借助石狮子的高度越过了宫墙,到了另一条长街上。
可王云喊来了不止一支队伍,伴随着火光和叫喊声,似乎又有一支队伍赶来。
“季大人在这里,好巧。”
...
等到军士举着火把赶来的时候,看清楚是谁以后行了个礼。
“见过殿下。”
“平身。”高熙说:“乱哄哄的,这是怎么了?”
“有贼人潜入户部,属下奉命捉拿。”
“哦,你们去吧。”
“夜深了,殿下这是在?”军士有些疑惑。
“刚从书房出来,注意到这边有火光就来看看。”
季云暮在后面低着头,有两个太监在前面挡着,手里还拿着书箱。
军士没有多问,离开了。
“多谢殿下相助。”看着军士走远以后,季云暮说。
“大人何不和我一同前去凑个热闹?”
季云暮还有些犹豫,可高熙接着说:“户部出事又和我们没关系,大人陪我从书房回宫恰好路过罢了,凑个热闹谁又会多说什么。”
季云暮看向递到自己手边的书箱子,说:“殿下所言极是。”
此时在户部衙门的正门里,卫燕和值守的太监争执了起来。
“这账簿怎么会有错?这明明都已经盖印了!”
卫燕一边说着一边拿着账簿想往外走,太监拼死拼活拦住了他。
“你们放手!”
王云带着人赶了过来,大喊一声:“都住手!”
众人被侍卫拉开了,王云四处看看只注意到这里只有一个卫燕时有些意料之外,说:“怎么只有你一个?”
“去后堂!你们去后堂去搜!”
卫燕眼看事情闹大了便想攀扯别人,王云还没来得及吩咐,皇帝随后就赶到了。一行人点着灯举着火把声势浩大地赶到这里时,只看到卫燕一个人被扣在地上。
卫燕看到皇帝以后便不再敢吱声,王云向曹汝阳递了个眼色。
“来人,去里面查查。”
曹汝阳吩咐了几个侍卫往后堂查看,片刻后侍卫拿出来官印和几个账本。
“启禀陛下,在后堂曹尚书的书案上发现了被取出来的官印和几本账册。”
卫燕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皇帝似乎有些不快,却也是先让曹汝阳去过目账册。
曹汝阳看账本一目十行,在昏暗的灯光下只看了几眼,说:“通通是伪造的。”
“不!那不是我做的!那上面也没有印!那不是我做的!”
虽然落款是卫燕的名字,但这几本确实没有官印,一旁的小太监看准机会把卫燕藏起来的账册夺了过来呈了上去。
“这是卫大人带在身上的账册,奴才看了几眼感觉有问题。”
曹汝阳接过来审查,起初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在仔细查看以后便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
“启禀陛下,这是上个月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核对过的账目,本应该是无误的,可‘二月’被改为了‘三月’,支出的银子数目也被改了,看来是有人要陷害户部了。”
皇帝接过账本看了看,发现确实有涂改的痕迹,略有失望的看向卫燕。
卫燕想要冲上去夺过账本,被侍卫按了下来。
卫燕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那是无误的账目,我手里的账目是没有问题的才对!”
王云听出的话里的问题,问:“卫大人,可还有同谋?”
听到“同谋”两个字,卫燕瞬间安静了下来,皇帝在心里衡量过得失以后冷冷地看向卫燕,示意他不要再多嘴,卫燕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眼神空洞,无力地跪在地上。
皇帝指着一旁的太监,说:“你是当值的,你说说都看见了什么。”
“奴才...奴才...”值守的太监留了个心眼,看到皇帝的身边站着端王,随后说:“奴才在衙门里当值的时候肚子不舒服,不得已去如厕了,回来的时候看到卫大人在屋里鬼鬼祟祟的,还一直往后堂里张望。”
皇帝问:“没别人了?”
太监被这句反问给弄迷糊了,看了看四周人的脸色,说:“没...没别人了...”
曹汝阳说:“那看来卫大人是对户部和上官颇有不满,才会出此下策,虚构亏空以陷害户部,只不过这罪名可不小,卫大人要一个人担着吗?”
端王在一旁说:“曹尚书身在其位,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辛苦了。”
卫燕看向肃文帝,说:“陛下!陛下救我!陛下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卫燕被带了下去,离开这里时迎面撞上赶来的高熙和季云暮。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皇帝闻声看去,高熙带着人走了过来。
“参见殿下。”
肃文帝问:“孩子,你怎么来了?”
“儿臣刚离开书房,看到这边火光冲天的就过来看看。”
皇帝看到季云暮跟在高熙身后,有些疑惑,高熙解释说:“季大人以为是走水了,担心儿臣的安危就一同过来了。”
王云看到季云暮有了充分的不在场的证据,说:“户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季大人作为户部的堂官,可真是清闲。”
“下官不如王尚书能力出众,能挑着吏部和户部两家的担子,以后还请大人指点。”
肃文帝打断他们,说:“好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让刑部会同大理寺好好审一审。”
“是。”
...
次日下午,皇帝私底下又传召了季云暮。
“朕去见了卫燕,他说你进了后堂就再没了动静,是怎么回事?”
“是臣办事不力,没有料到曹汝阳来的这么快,只得先行离开。”
“那账册...”
“臣带出的伪造的账册盖了章,已经登记在案,曹氏并未发觉。”
“卫燕的事...”皇帝始终心有疑虑,怀疑卫燕被捕绝非偶然。
季云暮此时亦不能挑明自己知晓了卫燕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但对皇帝而言卫燕被捕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季云暮说:“曹氏生性多疑,敌视不亲近自己的官员,兴许也在卫燕身旁安插了人手,臣以为应当彻查。”
刑部很快下发了文书,会同大理寺前往了卫燕在京城的宅子。
赵世显吩咐捕快,说:“都拿下,看管起来。”
一个官员说:“大人,这些家财抄归国库,那这些奴仆要收了身契重新变卖吗?”
赵世显看了看名单,说:“这个叫叶青的提过来,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
卫燕被判了流刑,皇帝的意思是连带着那个叫叶青的下人一起发往西南。
在城门处,季云暮用银钱支开了押送犯人的衙役,说是送别来的。
卫燕身带枷锁,却恨得咬牙切齿,说:“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
“皇帝找到了你,调你进京监视我的动向,有没有真心替他做事。”
“是又如何!等陛下知道了真相,看看是谁戴着镣铐离京!”
“看来是没机会了。”季云暮挥挥手又让他们带上来一个人,说:“你进京后买来的小厮,叫叶青的。”
卫燕看到叶青后一脸疑惑,叶青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咱们的那位陛下不知黄雀在后,曹汝阳怎么会允许京城外来历不明的人突然内调,因此你进京后买来的小厮就是曹汝阳安排的人,当日孙昌朝的事就是他告的密。”
“原来是你。”卫燕恨不得拿铁链打他一顿。
季云暮看卫燕还想动手,说:“不必急于一时,他会陪着你一同去往西南,你们一路上还有的是时间。”
在户部,曹汝阳得知了叶青陪同卫燕一同流放的消息,说:“皇帝一定是知道了卫燕身边的叶青是我们的人。”
王云说:“京城中的一个小厮罢了,本来就是监视卫燕和季云暮的,眼下卫燕已经被踢出京了,大人尽可放心。”
“放心?”曹汝阳说:“文长明带着银子回京,那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
...
一语成谶,就在次日,从南方送来的几封奏疏先送到了京城的通进司,通进司的官员看过后迅速将折子整理好亲自送往了中书省。
中书省衙门里端王与几位尚书大人与几位御史正在商量事情,小黄门走了进来,说:“启禀诸位大人,通进司刘大人有急奏呈递。”
“送上来。”
通进司的官员走上正堂,将折子递了上去。
轮流看过内容以后,曹汝阳的神情最是难看,端王是最先看到的奏疏里的内容的,却一直没说话。
曹汝阳说:“确实要紧,呈给陛下吧。”
...
南方,松原江沿岸的各个县城正被文长明搅得“鸡犬不宁”。
自从乘着马车离开怀庆地界后,文长明换走水路,雇了两艘船沿着松原江一路北上:高熙游历南方时曾掉入这条江中,去年年末曹汝阳在南方搜刮的五十万两税银也掉入这条江中。
“大人,前面是春水渡,要停船吗?”
“停船。”
两艘大船停在了渡口这里,船上面没挂官旗也没有文书提前告知,渡口这里却有当地的官员等着。
“下官见过文大人。”等候在此的官员看到文长明下船后立刻迎了上去,说:“早就听说大人进京会路过此地,不如今晚暂且住下,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
“你不是这里的知县吧?”文长明看他的官服品级就知道了,说:“这里的知县是姓陈的,去年在水里捞银子的时候他管的春水渡在上游,我管的平康县在下游。”
等候的官员像听到了什么,突然紧张起来,却还是强装冷静,说:“大人好眼力,下官只是陈知县的县正,来接待您的。”
“他本人怎么不来,是嫌陛下赏我的官太小?”
县正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玩笑话而已,带我去见陈知县吧。”
县正突然拦住他,说:“陈知县正忙着处理政务,不方便见客,不如大人先去客栈住下。”
文长明接过话茬,说:“那麻烦多留几间房了,船上还有几十口人呢。”
“一定一定,各位军爷一定招待好了。”
“不是他们。”文长明摆摆手,示意另一艘船上的衙役把文长明所指的人带下来。
“走快点!”
另一艘船上走出来十来号囚犯,枷锁串成一排,走路还发出“哐啷”的声响。
“这是?”
文长明解释说:“户部的堂官缺人手,陛下调我进京,我沿着水路进京,不曾想找到了去年掉在河里的税银,原来是沿岸几个官员找到了银子却知情不报,私吞了不少。”
县正有些慌张,说:“文大人又玩笑了,这谁不知道那银子早就被您找到了。”
“是啊,在他们手里找到了。”文长明话锋一转,说:“带我去见陈知县,现在。”
在县衙里,看门的注意到有人过来了,急忙往里传话。
“文大人到。”
陈知县急忙从椅子上起来,说:“下官春水县知县,见过文大人。”
“大人客气。”
文长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陈知县,脸上不知为何挂着汗珠,像是在盛暑天气里一样。
“文大人请坐。”
“好好好。”
在陈知县的示意下,文长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我上京途中路过此地,想在这里休息一晚。”
“来的都是客,文大人升任户部年少有为,以后还请多关照。”
正说着,文长明又注意到陈知县的袖子上、衣裤上有尘土的痕迹,像是刚从田间地头回来。
陈知县去吩咐县衙的厨房做了顿饭菜款待客人,暂时离开了正堂。文长明看向一旁的衙役,说:“县衙里花香甚是浓郁,这县衙里可有地方种着花?”
“在后院,我们知县大人喜欢在后院种些稀罕的花和树。”
“哦...”文长明随后扭过头小声吩咐云树,说:“悄悄带人去后院看看。”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陈知县和衙役焦急地往后院赶。
“谁让他们去后院的?”
“文大人听说县衙后院有不少花,就过来看看。”
“怎么不拦着?!”
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陈知县这么着急,说:“小的也没什么理由拦...”
“你…”
等到陈知县推开后院的门,只看到文长背对着自己,和另一些人围着成了一圈。
“文大人,前院已经准备了席面,一起过去用个饭吧。”陈知县凑近去看了看,说:“文大人?”
一圈人围起来,是文长明看到了被翻新过的一片地块,文长明让自己带来的人将这片地块挖开,发现有几个箱子被埋在里面。
陈知县愣住了,随后说:“文大人,您这是哪里的规矩?”
挖坑的人迅速将箱子带了上来,打开后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大人,您看。”
陈知县已经不敢说话了,文长明看过后递给陈知县,说:“这银子上面还有去年烙上的火印,这是收缴上来的税银。”
陈知县看到银子后吓得腿发软,一旁的下人连忙搀扶住。
“这一段的河流是你来管的,你找到了银子却没有上报,和沿岸的其他官员一样,都私吞了。”
“这...我...”
云树吩咐人搬来几个黑箱子,那是在平康县捡到箱子,文长明将它们重新换了锁上了漆。几个人把银子全搬进了黑箱子里,迅速抬走了。
“你们不敢把银子全拿走,所以每个人都拿了一部分,随后将箱子扔回河里飘到下游,下游的官员依样画葫芦,最后到了平康县,就只剩空箱子了。”
陈知县被带走了,文长明找来县衙里还能管事的,说:“立即行文知府衙门,我和府衙联名上奏疏。”
...
“一群蛀虫!”曹汝阳从皇帝的昭文殿回来后就开始发怒。
“当地的按察使衙门干什么吃的?!几个八品的知县和五品的知府,把去年五十万两的银子私吞了都不知道?!”
曹汝阳把折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看向一旁的王云,问:“有没有我们的人?”
“有几个...”
“拟折子,把另外几个地方的按察使司全给我换了,都是些废物。”
“下官会让他们去办的。”王云扶着曹汝阳坐下来,说:“大人莫急,这件事虽然不光彩,但毕竟是他们瞒着我们做的,少几个知县和知府,牵扯不到我们。”
“五十万两,整整五十万两,白白送给了文长明那小子,当初诓骗京城说找到了五十万两,原来心里打的是这个算盘。”
“木已成舟,现在倒也不好直接参他。”
曹汝阳喝了些太医开的药丸,平复了情绪,说:“文长明回京是有备而来,季云暮的父母也已经被送出京城,看来皇帝也是忍不下去了。”
京城南门,季家收拾好了行囊,拿着调任令准备离开京城。
东风正劲,季世平还咳嗽了两声。
季云暮说:“正好趁这个时候回老家注意休息,等京城稳定了,就把父亲母亲接回来。”
“以后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只是现在怎么和宫里交代文长明的事情想清楚了吗?”
“都打算好了,父亲不用担心。”
车夫说:“时辰不早了,大人动身吧。”
“哥,我们走了。”
“儿啊,照顾好自己。”
一堵城墙静静地矗立在这里,这座城见证了太多分别。
“照顾好自己。”
...
在昭文殿,皇帝的心情也不太好,在殿里的书架下若不经心地收拾折子。
季云暮就站在殿里,肃文帝说:“你父母前几天已经离京了?”
“是,谢陛下恩旨。”
肃文帝将手中的折子扔向季云暮,擦着季云暮的肩膀飞了过去。
“朕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文长明还是戏弄了朕,戏弄了朝廷。”
季云暮弯腰捡起折子,说:“银子被河流沿岸的官员侵吞,如果堂而皇之地上书朝廷要求彻查,肯定会打草惊蛇,文长明这么做也是出其不意。”
“你心里其实在夸他很聪明吧...”
季云暮捡折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直起身子将折子交了回去,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如何文长明也是一心为了朝廷。”
“出去。”肃文帝冷冷地说。
全福看见季云暮退了出来,自己走进去后看到肃文帝坐在龙椅上,说:“他们都在戏弄朕...”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