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花被孙大头从杨家坪接走那天,没有洞房花烛。
路太难走,杨素花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赶路又很不方便。
接亲的队伍一刻不停走到晚上,才走到鹰嘴山山脚下。
他们在约好的农户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爬了一整天的山,晚上才到片石村。
片石村实在太穷,杨素花又怀着身孕,而且杨家一个送亲的都没有。
老孙家不愿意大办,只招待帮着迎亲的乡亲们喝了碗喜酒就算娶了新媳妇进门。
杨家只有两间屋子,孙大头和杨素花结婚用了一间,孙大头的爸妈和弟弟便只能在外间临时搭了床将就。
山村的夜晚实在是很安静,而石片垒起来的墙也隔绝不了什么声音。
孙大头把大脑袋贴在杨素花隆起老高的肚皮上,被她肚里的孩子踢了一脚。
灯火如豆,杨素花的眼睛在这微光里明亮又绝望。
她用孙大头能听到的最小声音问:
“你明知道我就快生了,为什么还愿意娶我?”
孙大头从她肚皮上抬起头来,下巴颏卡在她圆圆的肚脐眼上,眼睛比星星还明亮。
他说:“前年我下山去畔西县卖皮货,正赶上你们宣传队演出……你就是仙女。”
说到这里,他拿手轻轻摩挲着杨素花的肚子,痴迷说:
“要是没有他,你怎么可能落到我家里呢?”
杨素花这些日子,先是被情人抛弃,又被开除出宣传队,众叛亲离,可说是从云端直跌到泥里,又被踏上一万只脚。
自暴自弃嫁到这里,却被人如珠如宝地相待,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忍不住嘤嘤嘤哭了起来。
孙大头正要哄她,只听外边“叮叮咣啷”摔盆打碗,孙大头他妈骂道:
“丧门星!哭什么哭?带个大肚子结婚,不要脸!”
“我们老孙家愿意娶你,就烧高香偷着乐吧,还好意思哭!”
“要跟过去,这样的都得沉潭!”
杨素花硬生生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第二天,好不容易找到单独相处的时候,孙大头抱住杨素花狠狠亲了一番。
杨素花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既然和你结了婚,一定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你既真心待我,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但将来,我们俩在一起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个孩子,是我的孩子,你要是愿意,他将来也是你的孩子;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只求你给他一口饭吃,长大让他自谋生路去。”
孙大头抱住杨素花:
“你是我的,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
即便得到了孙大头的承诺,杨素花的婚后生活也并不顺心。
片石村在高山之上,遍地都是石头,没办法种地,这里的人主要靠打猎和挖药材为生。
生产队专门有狩猎小组,男人们编成几个小队,深入山林,合力围捕野兽。
他们生产队有曾经一年打到两头熊、十几头狼的光荣战果。
打到猎物后,女人们会把兽皮剥下来、肉风干,积累一段时间集中送到山下收购点去,再换成粮食背上山。
孙大头就是片石村年轻一代最优秀的猎手。
他带领一支七八个人的青年狩猎队,经常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星期。
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杨素花要独自面对瘸了一条腿的公公、刻薄泼辣的婆婆和偶尔在家沉默不语的小叔子。
在婆婆眼里,杨素花就没有不碍眼的地方。
在凭劳力挣工分的年代,杨素花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并不是明面儿上的主流审美。
尤其在需要劳动力的农村家庭,能干活还是比长得漂亮重要多了。
且不说杨素花很快就要生孩子,什么活都干不了。
即便她没有怀着孩子,在宣传队呆了好几年的她也不会做片石村这些活。
片石村的女人们不会种庄稼,更熟悉养蜜蜂、处理中药材、清理动物皮毛和骨肉。
在片石村的人眼里:
杨素花带着别人的野种嫁进老孙家,什么活都不能干,还要白白吃饭。
过不了多久还得给她伺候月子,养便宜孩子——孙大头可真是冤大头。
但同时:
片石村又实在是苦寒之地,很少有女人愿意嫁进来。
村里的小伙子十有八九都打着光棍,孙大头好歹也讨上了老婆,又是这么漂亮的老婆,颇令人嫉妒。
于是这点嫉妒和嫌弃交织起来,片石村的人们对杨素花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原本勾心斗角的村民空前团结起来,孤立了杨素花。
孙大头他妈在外边被村妇奚落,回家又看见杨素花的大肚子,觉得自己受了夹板气。
孙大头又时常不在家,她便把这些怒气都扔到杨素花脸上,每天摔盆打碗指桑骂槐。
闹到后来,家里四个人,她只做三个人的饭,权当杨素花不存在。
片石村的粮食都是集体去山下换上来的,每家每户都掐着手指头算,金贵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