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缓缓刹停在长街角,长街上彻夜点亮的灯笼随风轻晃,掀起了马车前帘。
魏锦戍先下了马车,从车夫手里接过马凳,亲自将马凳放稳,才唤她:“公主。”
闻声,赵乐宴掀开帘子,就瞧见魏锦戍递来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如玉般没有一丁点儿瑕疵,这手好看到让她都自愧不如。
赵乐宴下意识手指微蜷,将修整不齐的指甲藏起来,佯装无视他递来的手,准备自己下马车,但一紧张,身子一歪,步子一抖,整个人就要朝一边倒了。
幸好魏锦戍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又出一回糗。
“脚有崴到吗?”魏锦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才回过神,从他怀里退出去,有些不自然地拨了拨贴在面颊上的头发。”
“没有。”说着,赵乐宴原地跺了跺脚,证明自己好得很。
赵乐宴四处张望,这个时辰,热闹气少了些,但摊贩吆喝声不减,行人三两结伴,夜游长街,好不恣意。
赵乐宴瞧见前头的铺匾额,眼睛一下就亮了,忙催促着魏锦戍离开:“魏锦戍,你一路相送,也累了吧,累了就赶快回府歇息,我先走一步啊。”
赵乐宴还没迈半步,眼前忽地出现一盏灯笼,挡住她的视线。
赵乐宴目光从灯笼缓缓移到魏锦戍的脸上,光亮像是一层朦胧的薄纱铺在他的脸上,映得他愈发好看。
她看得出了神,愣愣开口:“魏锦戍,你干嘛。”
魏锦戍故意在她面前又颠了颠灯笼,光亮如水里的波纹,晃得她心都扑通扑通的。
“给公主掌灯引路,”说着,魏锦戍故意凑近,“我想给公主掌灯引路。”
赵乐宴觉得自己的耳根子腾得热起来,口是心非道:“想给我掌灯引路的人都排着队呢,谁要你给我掌灯引路。”
“公主说得对,是我自荐给公主掌灯引路,还望公主念我一片赤诚,成全了我。”
赵乐宴都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了,他不恼不怒不回嘴,她还怎么杀他个片甲不留啊。
“魏锦戍,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不管你想卖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意的。”
“公主,我只是想给公主掌灯引路。”说完,魏锦戍提起灯笼,想证明自己的一片诚心。
“随你吧。”眼见他防守的滴水不漏,赵乐宴也无暇与他周旋了,她离席偷溜出来是有正事要办,可不能因他耽误了。
见赵乐宴要走,魏锦戍忙提着灯笼跟上,她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她停下,他就停下,她快速走两步,他迈个大步就追上了。
“魏锦戍,你跟得这么紧,踩到我衣衫裙,我被绊摔了怎么办。”
“公主说得对。”说着,魏锦戍往旁挪了挪,但只拉开了一点距离,她若是转身的幅度大一点,就会撞入他的怀里。
“魏锦戍,你今日着实奇怪,”赵乐宴真是不懂他的路数了,他以她为先,不管她说什么,都说她说得对,“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跟着我了。”
“我就是想为公主一人提灯,无论行至何处,我都与公主一同去。”
赵乐宴抿了抿唇,他眼神这么真诚,说的这么恳切,她都不好意思开口拒他好意了。
她低头,看向他手里的灯笼,里头的烛火烧的又旺又亮,她不由想起她死的那一夜,宫里也是这般点亮归来路迎她回家,一路的光亮,刺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而这一回,是一个人为她提灯,为她照亮路。
传言,为人点灯照路,是渡人也渡魂魄,是行福积善的。
“魏锦戍,你听过,点灯渡魂魄吗?”赵乐宴抬头看向他,眼里闪着熠熠的光。
“没有。”
“那,你信人有转世吗?”
“不信。”
赵乐宴一听,瘪瘪嘴:“那就没意思了。”
“我信自己,”魏锦戍开口,一脸认真,“我不信转世,不信神明鬼怪,我信自己,以己之力可改变想改变的事。”
赵乐宴想辩驳:“可人的生死如何……”
“能改。”魏锦戍脸色倏地一变,眼神坚定,仿佛他是执笔生死之人,是生是死,皆有转圜余地。
风起,拂起他腰间的那串铃铛,非金非玉,如石子般的铃铛摇得清脆,似能将人心蛊惑……
赵乐宴愣在原地,她被风,被清脆的铃铛声蛊惑了。
……
云里冒出雷尖,闪电撕碎了云朵,眼瞧着雨要来了。
不起眼的一间簪铺里走出一抹窈窕之影,亲自相送来买簪子的娘子们,正要转身回铺子,余光就瞄见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虽瞧着不大且朴素,但仔细瞧,就能发现诸多细节,马车厢顶上缀着的鎏金流苏随风轻摆,马车的帘子布料丝滑轻薄,还有马车所采用的上等木,质地上乘,在光亮下,色泽很是均匀。
缙姮城的大门大户若是坐马车出街,那整个马车必然是奢华到极致,生怕晃不瞎人的眼睛,而这马车不一样,低调却处处彰显着身份,一瞧就非寻常高门大户人家。
目光往旁边移,就瞧见马车旁站着两个人,从身高身形瞧着,十分般配。
借着灯笼的光亮,她瞧见了那两个人的面容,那俊朗的郎君瞧着面生,但他身边的那位小娘子,她识得,那可是要与她谈生意的小娘子。
“这天瞧着,不知何时就要下雨了,郎君与小娘子还要在此相谈到几时啊。”永二娘子手里拿着团扇缓缓走过来。
“永二……”赵乐宴急忙刹住话,顿了顿,出声,“永儿娘子。”
“看来小娘子还没忘了我,”永二娘子以扇半遮着脸,目光从赵乐宴身上移到魏锦戍脸上,“不知我是否扰了小娘子与这位郎君幽会啊。”
赵乐宴一听,急忙与魏锦戍撇清关系,:“不不不,我与他毫无关系,我是来找你的。”
魏锦戍听到她说与自己毫无关系,难掩失落。
永二娘子略显吃惊,细眉不动声色挑了挑,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来找我?莫非小娘子真要与我谈生意?”她期待着赵乐宴的回答,她虽然开了这么多年的簪铺,但她是头一个要与她谈生意的小娘子。
“当然是真的,我新簪子都做好了,特地带来给永娘子评一评。”说完,赵乐宴从袖里掏出她新做好的簪子,这支簪子,她可是夜里点灯做的呢。
永二娘子愣了愣:“小娘子真做了一只簪子?”她定定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只簪子,这么多年,她一直与簪子打交道,只粗粗瞧一眼,就能瞧出做出这只簪子的人的功力。
与她上一回那只簪子完全不同,整体精致,就连簪柄上的花纹都很有特色,并蒂双生莲为形,却以一朵为玉,一朵为木展示出来,两朵莲花的莲心皆以点翠为点缀,华而不实,实而不华,别具一格。
“如何,这只簪子可否让永儿娘子给个机会?”
永二娘子轻握了握扇柄:“一只不俗的簪子便想让我松口?”她虽爱簪,但也个生意人,亏本的生意,她万万不能做。
“这瞧着是一只簪子,其实是一间地段更好的簪铺。”
一听这话,永二娘子心动了,她来缙姮城虽然多年,挣得也不少,可缙姮城的店面可太值钱了,好一点的地段,租金就是她现在纯利润的三倍,咬咬牙虽能付的出去,但她不能冒险,一子落,就无反悔的余地,一子输,那就满盘皆输。
她不想输,也不能输,她不能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