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呵。”袁谭苦笑道,“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袁谭的不安被郭图尽数收进了眼里,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那天对郭图而言有了两个收获。
一个是花霖九的女儿,袁绍给她取名为“绣”,听说是因为花霖九的家乡在南方以蜀绣闻名,想来是把思乡之情都寄托在了女儿的名字里。郭图往后可得和这位小绣娘子好好相处了。
另一个,就是袁谭记住了郭图这号人物。在郭图隐隐约约的暗示下,袁谭对花霖九已经筑好了一层防线,这个少年浑然不觉自己因为得到了想要的认同感而被郭图拿捏在股掌之间,他的心里已经被灌注了一种恐慌,而恐慌的名称就是——花霖九,绝对不能生下男孩。
“只要花霖九还活着,便指不定哪天会出现一个孩子,分走你手上的东西。”郭图时不时会发出这样的轻叹,这句话反复刺激着袁谭的神经。
“可我又不能杀了她。”袁谭苦恼地说,“她是……父亲的,爱人。”
他说这句话时似乎尤其艰难,既带着一层青涩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羞愧。郭图啧啧嘴,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必急于一时呢,我们总会有机会的。谭公子,不,显思公子,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此时袁谭大概并不明白郭图口中“机会”的含义,但郭图却晓得,在某次事件中,邺城将会成为一处是非之地。
初平四年,黑山军围困邺城。袁绍派遣袁谭率兵救援,接应邺城内的家属。身在邺城之内的郭图知晓了这件事,向袁谭写了封密信遣人连夜送去。
五日之后,邺城太守栗成和花霖九的死讯传到了袁绍面前。讯报上说,二人皆是被涌入城中的黑山乱军所杀,他们都是为了守城阵亡。一时之间帐内皆是哀叹,亦有人劝慰袁公莫要伤怀过度。袁绍的表情却很平静,他收好信报,然而语气中只剩下了狠厉。
他说:“杀了他们。”
这场战事并没有持续太久,至少相比前两世而言,这场剿灭黑山的战役过于短促,也过于惨烈。袁绍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向敌军发起攻势,就像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了这蓄力的致命一击上一般。结果双方皆是死伤惨重,最后以黑山军的败退告终。
事后袁绍见到了袁谭,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后者下意识地躲避着自己父亲的目光。
袁谭知道的,如果当时他早些抵达邺城接应,花霖九或许不会死。
但那个时候,他收到了郭图的信,信上说,欲速则不达,谭公子,这便是机会。
他烧掉了那封信,以贮备军需的理由命令全军停止前进。
他以为郭图是有什么妙计让自己大展身手,好在父亲面前得到殊荣,他没想到郭图的计划竟然是让花霖九死。
她真的是被黑山军所杀吗?
袁谭看向了郭图,后者表情满是愧色,他正向袁绍阐述着当时情况多么危急,花夫人是如何为了保全其余家属英勇挺身而出,大谈特谈一名女子如何巾帼不让须眉。情到深处,竟还落下几滴眼泪。
袁谭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他感受到了两种诡异的情绪,一种名为恐惧,另一种则是窃喜。
袁绍安葬了花霖九,他的神情又变回了过去那个似乎一直在若有所思的袁本初,平淡得令人看不透他的想法。但郭图却觉得这样就够了,花霖九死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他修正了那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接下来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袁绍对郭图的意见很是尊重,无论是迎击公孙瓒还是击破臧洪,郭图的计谋无一都被袁绍所采纳,同时也得到了很好的结果。郭图感到了由衷的自豪感。
这一次的官渡之战,郭图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他想自己的计谋一定会和过往一样,再一次被采用。
他决定先发制人,向袁绍进谏许攸不忠,应该率先将他拿下。彼时袁绍正背对着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郭图在原地躬身行礼,只等自己的主君一声令下。
然而,袁绍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郭图听见袁绍的声音沉闷:“郭先生,你说许子远不忠,那么你呢?”
郭图后背一僵,神情凝滞。他渐渐抬起头,却发现对方依旧背对着他。
郭图道:“公则……自然忠于君侯。”
“是吗。”袁绍的声音很平淡,却突然将话锋一转,“绣儿时常对孤哭诉,说她想娘亲了。郭先生,孤也很想念九儿。”
郭图不敢说话,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这个营帐内,太安静了。
忽然,袁绍抬起手对他轻轻一挥:“郭先生,你出去吧。”
像是终于得到特赦一般,郭图长出了一口浊气,他道了声谢,便转身向外走去。
可就在此刻,他骤然感觉到一阵被刺穿的痛楚。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什么,便又是第二下,第三下。
郭图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自己主君用着依旧悠悠然却又带着冷酷的语气说着:
“显思是个好孩子呢,只要孤三两句话,便什么都告诉孤了……”
郭图的眼球向上翻去,他看见了刺杀自己的人的面目——袁谭拿着匕首,脸色铁青地站在自己的眼前。哈,谭公子,这便是你将功折罪的方法吗?
郭图的思维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