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见谢扶是将头埋得更深,应和着屋内暖意,卢桑眼中升起一抹柔软,突然开口道:
“谢扶。”
“...嗯。”
“你好像从边城营出来后便从未问过本宫,要如何救你兄长。”
没来由得一句话,让谢扶原本躬着的身子一僵,而后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却见卢桑面容平静而温和,似如常谈论一般。
论起来,这是从边防营离开后,两人第一次说起此事。
在卢桑看来,谢扶自来到自己身边,便妥善地守着自己,与当日在狱中判若两人。且如今又被牵涉进西魏之事中,若换做旁人,定会质疑卢桑此举多是利用,可直至今日,谢扶却从不多问,亦不心急。
故她有些好奇。
“末将知道,公主在周全许多事。”
看向卢桑开口,谢扶的声音似一块素色绸布,不夺目,却也不黯淡。不强烈,却也有起伏。
可正是这样平淡陈述,却将卢桑原本浑然的情绪,划出一道口子。
见卢桑并未打断自己,谢扶继续说着:
“这些时日,末将暗中打量,多少明白公主当日所说那句‘一直身处险境’是为何意,即便面对萧淳与二皇子的不满,试探,甚至怨怼,公主依旧周全了许多,譬如蒙暖,譬如末将。”
“末将始终记得,公主在末将受笞刑后说过,视谢扶为同路人,既是同路,合该信任同伴。”
说话间的谢扶,不再像方才那般躲闪,而是认真地回应着卢桑。
心中那道划痕还在蔓延,卢桑双手不由攥紧,压下喉间那股苦涩,说道:
“不要轻易将信任交诸,你不信任才是对的。”
卢桑不知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谢扶,亦或是说给自己。
今夜得知谢扶失踪,卢桑有一瞬怔愣,然而下一瞬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此次于谢扶而言,是个转机。毕竟在自己的计划中,一切尚未明朗,她不确定高丞相一定会出使大梁,亦不敢赌魏帝当真会护下谢扶,
故而在等待间隙,她甚至希望齐正也不要找到谢扶,无论是出城门还是去乌苏,活命就好。
可希冀往往与现实背道而驰,在卢桑心怀希望时,心中却愈发笃定,谢扶不会离开。
故而那句信任,卢桑亦在提醒自己。未来若还有生路,她希望谢扶,不要犹豫。
“日后若有如今夜之事发生,你只管向前跑,不必回头。”
***
西境营内。
萧淳见贺翀一脸阴翳的走进帐中,当下便猜到发生了何事。
看着贺翀伸手卸去腰间长剑,递给一旁士卒,而后黑着脸来到案几后落座,待跪坐下后,端起酒卮一饮而尽,后将酒卮重砸向案几。
相较于贺翀的愤怒,萧淳则更为淡定,气定神闲地端起酒卮,置于眼前轻晃,看着其内酒浆沿卮身翻滚,唇间挑起一抹嘲弄:
“怎么,搞砸了?”
提起此事,贺翀胸间愤怒便无法压抑,眼中满是戾气,将方才之事告诉了萧淳。本以为萧淳听完后会与自己一样,谁知其竟神色未变,甚至眼中讥讽更甚:
“吾一早便提醒过你,那个谢扶并非善类,怎会上你的当?”
“那可是径直要放他离开!”
贺翀忍不住疑惑:
“谁知他竟然又回来了。”
若说方才事发突然,在传舍内贺翀一时未反应过来,以为谢扶当真是被齐正抓回来,那么经过一路冷静,他早已恢复清明。
这个谢扶,是能徒手斩杀穆丛之人,怎会无法躲过一个齐正,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是自愿回来的。
“谁知玉凉使了什么手段,将人迷得丢了神志......”
“世子慎言。”
贺翀乃贤王旧部,亦是看着萧淳长大,如今萧淳已被二皇子抓住把柄,若此话再被有心人听去,只怕来日被圣上降罪。而萧淳受惩,便是贤王受惩,贺翀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怎么,吾当着玉凉面说不得,当着萧沥面说不得,当着你的面也说不得!”
先是被关在城防营,来到褚戎又被贺翀安排在西境营,萧淳早就憋不住了,故而贺翀一句“慎言”,萧淳彻底不愿忍耐。
“世子莫急...”
贺翀了解萧淳,见人突然变了脸色,唯恐其失控下做些出格之举,连忙抬手安抚,口中说道:
“此事自不会轻易结束,这里可是褚戎,在贤王地界,世子大可无所拘束。”
果然,一句话息怒萧淳戾气。
没错,眼下是褚戎,是父王掌管之境,谁敢忤逆自己。思及此,阴寒的眉眼不由舒展开,仰头饮下手中那杯酒,看向贺翀道:
“听闻褚戎又不少乌苏歌姬,去给吾寻些来,今夜吾要畅快!”
“...是。”
贺翀面上恭敬,心中却是一凛,想起贤王信中提起所要筹谋之事,再看着面前这位闲散世子,原本幽深的眸子变得更加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