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何牧是怎么度过的呢?
赫延关门走后,何牧眉目阴沉,才紧张地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问清楚赫延要去干什么?去了哪里?或者见什么人?他一边压住自己欲望,一边联系赫延,可都没有动静回复过来。
他着急地上网找护工,注明要求。首先需要是一位女士,面貌亲切,手脚利落,持证上岗;再,重点需要力气大,万一万惊棠摔下床了她能把人抱起来不是?再然后也是重点,需要尽快,马上能过来工作。
“你他妈找相亲找对象还是什么?这么多要求?”界面聊的一个女护工说。
“脾气暴躁,不用。”何牧正想问下一个。
“不要嘛,老板,有话好好说。”女护工服软。
何牧觉得她有眼力见,还行。
于是找到了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戴个眼镜,身形瘦弱但力气大,手脚勤快。
那边拖拖拉拉的说要晚上才能有空过来,何牧一挥手,红包撒过去,女孩见钱眼开,立马回复“收到老板,具体位置?我这就来”。
万惊棠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何牧坐沙发上埋头看屏幕,她自己魂魄抽走了,脑子里只剩白甄华。
何牧发现她醒的时候,是她哭出了声。
“你醒了?”他抬头问。
“我没睡。”万惊棠委屈地说。
“……”何牧无语,他跟赫延说的话她岂不是都听见了。
万惊棠哭着哭着,手上被子突然扯开,她起身下床,腰酸背疼,没站稳就朝床下栽。
何牧眼疾手快,扔了手机、抱枕,滑过去,蹲下来,接住她的背重新放病床上。
“你想干嘛?想找死?死别在我跟前死!赫延会怪我!”他凶她。
“妈逼,你才想死,你想对我图谋不轨。”万惊棠认为何牧欺负自己,攥着被角吱哇哇哭起来,小腹传来隐隐痛楚。
何牧神色平静,也没有安慰她。女人嘛,撒娇爱闹,哭够就没事了。
万惊棠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上刚才的意外,吵的何牧一点欲望都没有了。
女护工风风火火打车来的,到人民医院下车的时候看见了几十号人找茬儿似的冲进了门诊大厅。她事不关己,转弯去住院部,一边走一边匆匆忙忙换护工服。
跑来了之后,何牧收拾好东西看清她面貌和她擦肩而过就要离开,忽然觉得不妥,脚下一转,扭头跟她交待几句:“她心情不好,老公不在,多关注一下她的情绪。”
“还有,她自杀过一次,千万要注意房间里的东西,水果刀剪刀板栗开口器什么的不要放这里,门窗也关严实。”
“不要让她出去,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买,你不要离开她,派个人去买,费用我报销。”
女护工听何牧说话,一边记着一边心花怒放地点头。好细心好高大帅气的一个男人。
“知道了,何先生,我记下了,您放心吧!”
何牧点点头,转身离去。
出了住院部,看见有一群人,大概二十几个,举着醒目的“杀人偿命”“还我儿子来”等条幅朝他的方向气势汹汹走过来。何牧觉得他们好像不是朝他自己来的。
一群人前面还有一个人,他们追的是云危。
“听人说了,我哥送过来的时候还没死,都是因为他坐了你的车,是你故意开得慢害了他,呸!狗屁英雄!”喊话的是人群前面中间的一名壮实男子,面色黑沉,衣着质地坚硬的黑棉袄,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粗小臂。走路时略微前倾弯背,气势凶悍。
他身后是十多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跟救护车里的那位病人穿的衣服一样,应该是一起的同事,现在他们各个掂着钢管,撸着袖管,表情凶狠。身旁还有几个牵孩子的男人女人,哭唧唧的,应该是死者家属。
云危听见这话脚步变缓,脸上表情忍耐,颇不耐烦,回过头告诉他:“胡说,你哥送过来的时候心跳已经没了,医生全力抢救才续上他一口气儿,那口气儿早晚都得断,他死前你们家属不陪着他,死后赖我干什么。”
何牧才不管云危,越过人群就跑。
“我认得他!”粗手腕男人突然想到监控视频里的人,喊道:“别让他跑,抓住他!”
何牧越跑越快。
他手不好使,不代表脚脖子不好使。
跑出去二十多米,何牧被一个保安扔了根钢管砸了右后腿上,又疼又重地摔倒在了地面。
“……我草。”何牧无语又忍耐。
他考虑是报警还是叫几个能打的朋友过来将打他的人里里外外痛快地收拾一顿。
再一想,等等吧。
何牧爬起来赶时间去找赫延。
瘸着一条腿一瘸一拐走了五、六步,适应了痛感,何牧又恢复了往常的利落。
云危心痛地从何牧身上移开目光,打算跟无理取闹的一群人打官司。
但是这样一来势必影响他的英雄称号。
粗手腕没有打算放过何牧自己一个人走,指了五个壮汉去拦住他。
何牧被眼前一排保安堵得死死的,他阴沉着脸,想揍人的力量正在凝聚和爆发。
突然,天上一台蓝色直升机慢慢靠近他的头顶,渐渐落了下来。
难不成飞机是何总派过来接他走的?
不可能吧。
他小时候跟人打架都是被何总追着打屁股的,不可能如此明显的帮他。
直升飞机平稳落在地平面上,螺旋桨还在慢悠悠转圈,何牧瞧见机身上的十字形标识,才明白它是一辆医用飞机,机舱内有医护人员戴着口罩急匆匆下来,人家看都不看他。
何牧看着崭新风貌的直升飞机,造价不菲,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
还手得朝始作俑者、仇人身上打。
害他的人是云危。
因此下一秒何牧跑回去放云危的血,扯住云危的领子让他撒钱,有多少撒多少。
想法是这么一个想法,其实他想顺手帮助一下云危,云危站着看起来像一个傻子。
“你不是有钱吗?给钱,我要出去。”何牧走到云危前边,面对面地说。
“你就这么简单粗暴解决问题?”云危嗤之以鼻。
“话怎么听起来别扭?该简单直接的时候就应该简单直接,节省时间成本,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矛盾,想想吧,不动脑子的是你。”何牧开导他。
“……”云危困惑。
何牧见他茫然的木头表情,拍拍他比自己窄两寸的肩膀耐心授课:“我再给你讲讲,第二遍听不懂就不讲了!墨菲定律有言,‘钱是治愈情绪的最佳良药,简单粗暴有效。’十块钱可以让一个老人扛着冰箱送上楼,三块钱可以让外卖小哥顶着16级台风为你送餐,一块钱可以让顾客睁眼说瞎话,晒图好评,超过二十岁,钱基本上是你的尊严,它永远比你想象的重要多了。你有二十了吧?亮出你的钱就是彰显和维护你的尊严!我告诉你把钱拿过来之后怎么做。”
云危朝人群中一位老妇人看过去,老妇人头发黑白掺半,怀里抱着遗像,哭得撕心裂肺,眼睛红肿,嘴唇发白。她是死者保安张磊的母亲,是一群人里最可怜的。
他求教何牧:“大哥,怎么做?直接给?”
何牧顺着云危视线也看见了老妇人,抱着儿子遗像的确可怜,她自己都快哭断了气儿,马上晕倒似的。
“哥哥告诉你当然不是,你先安慰安慰她,表示自己生活学习不容易,这钱弄来的也不容易,今天你在滨海就是路过,千万不要告诉你学校就在滨海,你要咬定你是一个路人,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她再不相信,只要你表现的善良大度,还有钱,以后可以帮助她,她虽不可能一定感激你,起码不会把事情闹大,你们常联系,关系处理好,时间一长,老人可能痛苦消了,认你个亲戚,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这办法行吗?你从哪听说来的这办法?可靠吗?”云危质疑。
何牧没耐心推了他一把,两人立刻拉开两米距离,喊道:“云危,我跟你不一样,出身不一样,你们家是一直往上爬的,锦西云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我们家往上查三代,新社会成立后,做生意起起伏伏,我爸没少有赔本买卖,要账的多了去了!我底层的见识比你广,你不服不行!”
云危沉思片刻,说道:“我看你就长得傻不愣的,跟我们后院家养的笨狗很像!”
“草。”何牧咬牙,“傻逼。”
粗手腕看见何牧和云危走得近,把“杀人偿命”的条幅落下来,问:“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给钱?我不同意!我就要你承认杀人。”
云危被人泼了一桶脏水,狠狠告诉他:“我没做过的事情绝不承认!你休想!”
粗手腕眼神凶狠,咬定是云危害了张磊。
云危联系上家里母亲,向她拿个主意,问该怎么办。
母亲让他拿起法律武器解决问题,云危说影响云家声誉,还有他个人声誉,不可以。
云家,备晚餐的时刻,云坻听见了云母的通话内容,朝她抬手点拨了一下。
“你三叔说事情好处理,钱给足了就行。”云母电话里又送过来一句。
云危感到震惊,看来何牧办法有九成是正确的,连云家掌权人都用这种处理方式。
他接了一个云坻的电话。
男人语气并非慢悠悠地长者般讲话,而是属于三十岁青年人的干脆利落和沉稳磁性。他是云危自小最想打倒的人。
“危危,快到晚饭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三叔像往常一般对他亲切。
“小叔,对不起,我没能参加你的定亲宴,替我向婶婶道个歉,等会儿我再回。”
“他?哼哼,无名无分,他算个谁?给他东西太多,产生了依赖,离开了我活不下去。”
“你都跟人结婚了,离不开你可以理解。你问他,他想要名分吗?小叔,你在意他,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他就是个陪睡的,我没跟他结婚,谁说我跟他结婚了?”
“你们今天不是订婚吗?订婚不就相当于结婚了吗?”
“因为他是一个缠人精,哭着卖惨要名分,这么说你明白了吗?你想到的人家都想过,感情上心机比你深。今天老爷子过寿,他随我来家里吃顿饭而已,饭桌上谁看他?上不了台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喜欢那样的,我……我遇见他好像做了一场梦,等我醒来,现实中没找到。”
“还有谁你竟然找不到?不就一句命令的话吗?咳咳,张助理,三分钟,我要这个男人全部信息。”
“少埋汰人!我真没有找到。”
“你都找不到,除非那个人身份保密性强,归属背景不一般喽,要么那个人不存在,是你臆想出来的。”
“人搁外地,一个陌生地界,我不太清楚,可能做梦呢吧!”
“……嗯,叔叔,挂了。”
“挂什么!多聊两句啊。”
“你跟那个谁聊啊!跟我聊干什么!”
“有病啊,敢凶你叔叔?”
“没有,您误会了,我哪儿敢得罪您!”
“知道就行。”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大G开过来,后备厢里面装了三箱子人民币,中间箱子上放了一个黄白祭奠花篮,篮子上面放了一张包装精致的律师函。
送款者下车打开箱子,老妇人看着里面整齐排列的红色人民币,大吃一惊。她眼睛里没什么多少贪恋,而是腿下打颤,扑着跪到地上,哭泣,干哑的嘶吼不止:“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有钱就可以买我儿子的命吗?你们还我儿子!还我!你们这群人不得好死!”
她转头看向云危,青白发丝凌乱地飘在空中,悲伤怨愤极了:“是你害了他!是你!你开那么好的车,为什么他会死在你的车上?你们认识对不对?是你故意害死他!他人那么老实,怎么得罪你了?”
云危见她可怜缓缓蹲下来,又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声道:“阿姨,是我开车把您儿子送过来的,他没活下来是他的命虚,撑不下去不能怪我,再不然怪医生。您老了不明白有钱可以为所欲为的道理吗?给你们这些钱,用一个儿子的命换全家三代一生的荣华,值了。”
老妇人闭着眼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刺耳。
云危专注且阴狠盯着她,观察她,他好像对泥泞不堪的穷苦人充满好奇,而非藐视和厌恶:“我给你们钱是看你们可怜,不代表我不会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等着警察过来,你们还能这么闹吗?哦,对了,您没有看见吗?您小儿子不是个东西,他带来的一个朋友砍了一个内科医生,您觉得他能脱得了关系吗?为他好的话就赶紧拖家带口搬离锦西。”
何牧心说:白教了。
他遥见车尾旁边粗腕男得了三大箱钱财,抬臂一招呼让人搬走,那似乎是他理应得的东西,不见任何伤心难过。
哼哼。
烂透了。
何牧心里头说不出滋味。闹事的人群声音没有一开始那么吵了,邃走去开自己的哈弗大狗出发寻找赫延。
除了老妇人,他们麻木、冷血,肠子都坏透了。
何牧想,如果赫延在现场,他的眼睛会看到什么?赫延会不会发现他们身上的真善美?赫延会不会救救他们?可惜赫延不在,何牧看不懂,他看到的不是回头是岸,而是仗势欺人,拿钱免灾,恶人上面有更恶的人。
人民医院大门外,何牧握着方向盘行驶在公路上,前方车多有些堵,他没有加速,云危拉开副驾车门,轻身一跳,坐了上去。
砰,车门一声巨响。
何牧转脸一惊,后而扭回头无言。
云危见他沉默,笑说:“怎么了?我联系不上赫延,你也是去找赫延对不对?带上我。”
何牧想起云危刚才冷漠无情的样子就烦:“你不打声招呼?我让你坐我的车了吗?下去!”
云危系上安全带,头往椅背依靠,面无表情地说:“看见了吗?你看你一无所有,放弃赫延吧!”
何牧懂他话的背后原因,云危精神上打击自己,不就刚才装逼了一把?
他人间清醒:“咱俩差不多,就是你爹比我爹强一点。”
无法苟同,云危的父亲是一个无股权养乌龟闲吃白饭的,何总是一家之主,虽然他各方面品味土了吧唧的。云危感觉车里面前排空间小,脚伸不开,憋得难受:“瞧瞧你爸送你的破车,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
何牧盯着前方,无视说:“嫌弃啊?嫌弃去后排,最好钻后备箱里面,那里头舒服,你腿短试试看能不能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