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得正烈,撒着欢儿吹到了熄灯时分,门子两眼困得发胀,只等执灯合上角门,裹了被褥即刻小憩。
他才往门边走,觑见人影闪来大步一迈,独往园子外边去了。门子突然见了人影,立时清醒,拿灯追了两步,待他看清了人,又看清了那人去处,这才合上角门藏身睡下。
人影一现,门子心背褡裢,几步一走动竟把困意驱散了,过了一时,他又听同屋门子连着说笑,同屋门子去茶房拿夜宵讨热水,等候无事,就听烧水的婆子说了几句闲天,说是东边院的萱草姑娘,踩了四爷瘸腿,触了四爷霉头,得了四少爷好一通骂,爷气得罚她在大街上跪一夜……这天寒地冻,冰冻街上跪着,丢脸面是小,断腿丢性命是大,又说叔子打骂嫂子房里的婢女,只怕闹不好,园子里,怕是又要生事!
听闲的门子又问看门的门子,“你可瞧见了那人?”看门的门子只说,“瞧见了,甩着裙子过去了……”那门子放下夜宵热水,一时为难,又说,“再有几日就是年,冻死了人可怎么好?不如开了…角门放姑娘进来?”
撞见人影的门子听了话,方才晓得原委。
原来是叫四爷狠狠挠了一顿,难怪今儿夜里见了人,也不停下闲聊几句。
翰音院的萱草,尹家跟来的陪嫁。
成日无所事事只在园子里瞎晃悠,她不需仕途经济,更不需掌家生育,到元家来升了辈分,只一心当着小姑奶奶,一日干两样事便算累了她,日子过得比少爷少奶奶还舒心,人一闲便好平地生事非,这姑娘的嘴竟比老羊胡子还要长。
哪房事她不知道?哪家事她不清楚?
舌,长归长,话,多归多。
若说做势拿乔,欺男霸女,专盯着人说是非,她是一概没有。
人是热心肠,偏就一张嘴好打听好问项,人要被她问着,不免时而厌烦,但若要有事找她打听探听,换了一路心思,又觉她友善可亲。
热心的包打听,话当说不当说,她自有分寸,长处胜过短处,从前倒好,没闹出过是非,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今儿夜里就是没赶上巧,不留意得罪了恶贯满盈的四少爷。
门子掀了被褥,下榻吃了夜宵使了热水,“这时候私开角门不合规矩,还得得罪四爷,你放心,天再冷,冻不死她。”
门子这套说辞,细想亦有道理,同屋的也不好多嘴,又过了一时,有人夜敲门,门子抹了嘴,即刻迎上去,开门一瞧,竟是三房的芳草、兰草、香草。
少爷、少奶奶说完了大事,各自回了各自院,三房几株“草”,实不放心萱草,便把四爷门前斥责一事报给了三奶奶,三少奶奶听了,闭了眼一笑,只说,“那丫头,鬼着呢!才不会在冷风口站一夜,你们不必理她。”
纵有小姐一句安心话,几株“草芯”仍不踏实,香草拿了满屉糕点递给守夜的门子,“瞎吃着打牙祭。”门子接了,甜着声儿夹着嗓儿笑道:“姐姐是为萱草姐姐来的?”
“是呢,劳驾你两个快把小门打开,这鬼天,不冻死她,叫野狗叼去了又怎么好?”
一个门子掀了食盒吃着糕点,另一个急着便要开门,吃着噎着的说道:“姐姐们倒是好心,叫我们白得了这糕点,不必开门了!”
“怎么不必开?”芳草问他。
兰草不听他说,只叫另一个门子快些开门,她好迎萱草进来。
那门子笑道:“我瞧萱草姐姐往那管事街、奴才巷去了……”
半街的元家管事,一街的元家奴才,可不就是管事街奴才巷。
三“草”一听这话,转身打道回房,正如三奶奶所言,那鬼丫头鬼着呢,才不受四爷的打骂号令。
那萱草步出欢喜园,离了欢喜街,只身便往那周家去。
隆冬夜里轻扣周家院门,玉瓷两口子正睡着,一听动静周瓶慌张惊醒,这会子来人,莫不是二爷唤他,二爷来叫倒不是事,怕只怕元家出事,怕四少爷又闹幺蛾子了。
更深露重,天寒地冻,他又恐大盗歹人来犯,这院里只他一个男人,周瓶起身套了外衣,拿了武器棍棒抵着门,亮声一问,“是哪一位?”
外头闷声传来一句,“萱草……”
是个丫头。周瓶松了一口气,门一开,萱草从边上窜进小院儿,一字不说几步一走,轻车熟路摸进好妹房里。
周管事想问个一句半句,也抓不住人,往前都是萱草好说话,今儿她嘴粘了浆糊,稀奇!
瞧着云里雾里,周家大哥困得云里雾里,他不多想合上院子门,也便回房睡下。
好妹房里偷亮着灯,萱草也不敲门,无礼推门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