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开大儿孝心,元老爷又瞧楚大人,信上说事事都好,叫他不必挂怀,又问元家安好?
前文走笔,只写到一半儿,神思凝结,停笔墨留,黑汁淤堵,透穿了白纸,又问“元昭”,忽又划去“元昭”二字,只怕太生疏,又写“女婿”,然又划去“女婿”,想来不妥当,于是又写“昭儿”,又恐太亲昵,连笔一划,黑鸦鸦一坨,极不美观,再又写“你四儿子”四字大字,又烦太冷淡疏远,划了半张纸,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侄女婿安好”?
末了再问侄女安好,又说大雪日曾与离儿同见梅花,叫侄女写了信再作一幅踏雪寻梅图,一并捎带来。
元正让怎不知立中的心思,立中一心盼着昭儿不好,又不敢太显露,叫恋笙写信作画,也是为保女儿万全。
笔迹可仿,画工可仿,两样都仿,未必不落破绽。
立中那样一个没心计不粘事的人,为了女儿竟也耍起了心眼,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元老爷收好信,又拿起立中捎给他的北茶,元家有的是南茗,吃一吃北茶,也很不错。
因是饼茶,份量又不多,元老爷舍不得浪费,更舍不得胡乱煎煮,又想着元昭茶艺了得,便叫了四儿子亲来点茶,元昭才闻了半点气味,便知是北茶,是他亲丈人寄来的北茶。
亲自点了茶,元昭在老爷的书房里摸到了丈人的信件,瞧楚大人一笔“黑山”一笔“乱石”,一笔一划映射了恨他入骨又无可奈何的抓狂模样,死踩着死压着人的痛处,元昭笑意不止,他过着苦日子忽而又吃出了甜滋味。
放下家书,侄女婿一口饮下叔父的好心意,随即拂袖而去。
大年下,各处庄头轮番轮班全往欢喜园来,吃穿用物,五谷六畜,一概登记在册,二爷元彻挑出好的,三船五船先往京里大爷那儿送。
玉真也写了信叫庄头捎带来,她信上只问姨母、舅舅、舅母安好,旁的一概不写。
元老爷叫来庄头,细问秦姑娘近况,这庄头最是老实不敢胡言乱语,更不敢欺负元家表小姐,元正让特意挑的。
庄头只说,表小姐每日劳作,身子早就好了,也不发疯病了……
到底是自家亲戚,也是个可怜孩子。
玉真,也未做出不可挽救的错事,元正让狠不下心,背着太太偷着到庄子上瞧了一眼,见外甥女浆洗忙活,样样不落,可见,庄头说得一字不错。
玉真,已然好了,疯病也没了……
元正让现身,朝外甥女走近了几步,玉真仍忙着做活,经身边人提点,她这才瞧见了表舅,玉真搓着手,见了表舅,半天说不出来话。
舅甥两个一处沉默,四目不看呆了半日,元老爷叫她跟他回临安城回元家回欢喜园,秦姑娘低头不肯,不挪步子。
闹成那般,元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哪一个她都不好意思再见。
是有隔阂嫌隙。
表舅担保要给她说一户好人家,玉真依旧低头不肯,嫁人的苦,她已吃过一回,再遇未必能遇好的,八成还得吃苦,倒不如在庄户上自个养自个,不必受公婆磋磨,不必受丈夫压迫,不必受生育之苦。
玉真既不肯回元家,又不肯嫁人,元老爷想了想,又不能弃她不顾,只好把这处庄子转给外甥女做私产。
玉真听了,先是抬头后又跪下磕头,生怕磕慢了,表舅反悔。
若依她年少时的志气,那必然不肯受这嗟来之食,若照她嫁人后受得委屈冷遇,那定然嫌这处庄子小气寒酸。
几个月的辛劳磨练,让她的双手长出茧,什么心气贪欲全被苦力磨得干干净净,吃饱穿暖才是人之初的爱欲。
人之一生何其漫漫,岂能因一时之欲一时之气,判定一辈子,大多时候大多思绪,皆是似水浮萍因势而生。
有了这个庄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也可保她一世无虞,但若不用心经营,纵有金山银山,也得坐吃山空。
玉真跪地磕头真心谢过表舅,随即起身跑开了,庄子与她姓了,秦姑娘做起活来越发有力气,元老爷望着外甥女潇洒远去,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元正让人一还家,躲进书房,独坐圈椅,元老爷凝神散气,止不住地忧思。
不等元老爷多愁多想,外头忽而传来一声喜讯,是元正让和江照雪的小儿子,元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