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楚大人,从前只在南边打转,三年换一地儿,兜兜转转大半辈子,二十年等不来升迁,盼不来举家入京畿,元三爷百无禁忌,浑说楚家大人妻女一死,诏书即来,就此官运亨通,那必是……刘氏母女克他!
元宝不细究张口便是敏锐胡言,元彻悠悠撒撒道:“倒不是刘氏母女克他,实在是楚大人狠得下心,会做官!”
老三黑白着双眼儿,不明就里,老二拿了大哥亲笔信瞧了又瞧,只说,“楚大人为臣,做人,当官,样样不可挑剔……学生有,官声有,圣意有,民心有……奸的好的,各方势力从来只笑他窝囊惧内,说来说去,参来参去只四个字,治家无方。学政办事素有城府,既周全又得体,心眼儿抽得全是枝条,在这又富又庶的江南地界,竟能忍得住,既不徇私舞弊,也不收受贿赂,二十来年没出过一笔纰漏,上头换了两任皇帝,各个留他在京,楚大人回回辞不就任,为的是什么?”
“大人他……为的什么?”元宝合上心眼儿不想,想也想不尽,无奈矢口反问。
老三眼露求知之光,老二看一眼老四,见元昭面色不好,元彻不禁笑道:“楚大人窝在江南道,至多得几句闲话几声笑,刘氏母女生性不知天高地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贪图享乐嚣张跋扈倒是拿手,眼长在顶上,这顶上又死活不长心,偏偏玉颜又生得一副惹眼好模样,她们母女若能改知道收敛,也不至于双双殒命……”
“带着那对母女,去皇城脚下,做天子家臣,光治家不严这四个字,就够他们一家三口死千万次……进皇城,固然得富贵得官禄,天大的富贵荣华,也得有命才能享!京中多的是王孙公子皇亲国戚,自然也有万般死法……”
元宝一拊掌一跳跃,如闻大道,“是了是了,有妻有女如此,楚大人纵有无量功德,也不够命抵!臣已老迈,悉听上意,轻轻巧巧八个字,留京入阁,先头我当学政只会老实苦干,教书做先生,不会做官呢!能忍住二十年不入京,楚大人,是个厉害角色!”
元彻把信丢给老四,规规矩矩笑道:“旁的且不提,单只说楚家伯伯哄得咱们家老爷子对他掏心掏肺,咱们的爹,那可是一摊老奸巨猾的稀泥,只他一人,你也早该想到!”
老二骂哥仨的亲老子,他底下两个弟弟,附和的附和,讪笑的讪笑,几息之内,兄弟三人竟然站到了一处。
议论风生,笑声刚过,元彻瞧不得老四神气,一时又出声点将暗杀,“母死妻亡,大人不续弦不纳妾,便是挣了诰命,哪个死人瞧得见,哪个活人能享?无儿无女,又不过继宗族子嗣,提着刀命楚家族老在族谱上单列了一支,奇了……楚大人已是知天命的人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忽而变了模样,生出许多从前没有的志气,眼瞧着就要去争那一人之下的位置,究竟是为谁辛苦?难不成是为了他自己,为了黎民百姓?我瞧着……倒像是在防什么人……”
专防哪一个?
自然是防他元从善!
话说半截,含糊又清楚,死老二点他,元昭厚着脸赖着皮,肆意又得意,“为谁辛苦?往后这楚大人身死,他便是剩下一张纸,也要留给恋笙,大人自然是在为我元昭辛苦!”
茶园子老四满身不要脸,元彻怎舍得他好过,二哥指着四弟,又道:“咱们家不过瞧着魅人,内里又拼得过谁?楚大人狠得过天下男人,他侄女若是过得不如意,即便是多掉一根头发,我只怕你元从善有福气,没命享!保不齐,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我从来奉她为主,小心伺候,用不着你多费心思!”元昭冷哼一声,嫌元老二多嘴多舌。
二爷四爷炮火连天唇枪舌战,三爷嘴不离场,联袂打趣,“老二,你可少说两句,老四学有所成后来居上,从前翘着腿等着人伺候的主儿,眼下属他最会伺候人……”
元昭拱手重谢三哥夸奖,元彻见他没皮没脸,跟着元宝两眼一抹白。
元宝摸着下巴,来回踩着地,忽得了一声长叹,“楚家兄弟真是要好,不过是同族弟兄,竟也能将族人儿女视如己出,比咱们这几个同父同母的还要强上几分!”
踩了半天,猜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话自以为是的昏话,分明是同父同母,父亲母亲何故生出这么个顽物,元彻白着眼瞧元昭,元昭亦青着脸瞧元彻,只有元宝满脸红光,自以为圣光入心,一时话里又点着元昭笑道:“你们夫妻,玄妙不可言说!”
兄弟凑过来,耐着性子听他胡乱说话,“恋笙的命可比玉颜好看太多,你们夫妻命好运好,沾了玉颜早死的光,站在她尸骨之上,发了一笔大财……”
话一说完,元彻笑声不止,元宝话虽有据其实无理,玉颜,天之弃子,天给她容貌却不予她心,不是命输人,是人输命,元昭更是难再提她,无奈烧了信,甩了飞灰就走。
飞灰不成纸,楚大人剩下一张纸也得留给侄女恋笙,元家三个少奶奶一个比一个富贵,老姑奶奶偏还偏疼她们姐妹……
元宝手上一没产业二没嫁妆,虽有几家铺子,到底月月损年年亏,夫人管得严,爹又不贴娘又不补,男人家,平日里也有一二笔见不得光的花销,算下来,全家属他最贫苦……
各房丫头都晓得进进出出换着人,端茶倒水得赏钱,在座的牌技都不高明,三少爷早瞧得眼馋手馋。
进北院前,元宝才给珍珠娃喂了水,当爹的不成器,发着坏心,抱着娃娃一摇一晃,小肚腩里的水乒铃乓啷一响一响,容暇抱过珍珠满口子责怪元宝,不得已下了牌桌,三爷见有空位,身子一蹿,忙不迭立即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