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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野 火(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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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虽然才刚过小暑,但太阳已是面目狰狞,炙炙的热浪已经在村里肆虐了许多天,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立夏后雨水稀少,甚至连雷公似乎也不怎么上岗。

午后,阿文的父亲瞅着田里的稻子都一股病怏怏的样子,嗓子里不断吞咽着口水,这些才种上不久的稻子正在地里被热浪炙烤着煎熬,他却只能在一旁两眼干巴巴地看着,心急。村里的田地,好些个水渠、水井都枯萎了,十几年前修好的灌溉水利,这几年因承包政策落实,也都没人搭理,早就破烂不堪用。

“哎,这天不下雨啦,伯公无保号啊。”阿文的父亲蹲在田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自顾着喃喃自语。在远处,不少像他这样承包了土地的农户也都无计可施,只好蹲下吸烟,又或者,把稻草帽拿下盖脸,躺倒。

过了许久,阿文跑了过来,跑向他的父亲。他今天戴着一顶崭新的帆布帽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新汗衫,肩上背着一个残旧不堪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什么。

“爸,我回来啦。”阿文远远的叫起父亲,满脸一股兴奋劲,好似自己身上洋溢着无限的春风。但父亲如同一尊泥佛般蹲在地上,纹丝不动,他就像村里其他的男人一样,对着家人永远都是一副麻木、冷漠的面孔。这已经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天赋了。

“爸,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袋里都是好东西。“阿文也知晓男性这一带长辈的一贯作风,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长幼尊卑的习俗。只是他没想到,将来自己却成为村里打破这种铁律般习俗的第一拨人。

说着,阿文似变法般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电子时钟、一个手电筒、一个崭新的半导体收音机,还有一大罐麦乳精和水果罐头。

阿文的父亲看着儿子从蛇皮袋里掏出这些个东西来,吃了半大不小的惊,心里彷佛听见雷公在咆哮,他有一种突然而至的预感,这孩子不久可能要出事了。他立马摆了摆手,示意阿文把东西收起来。

“我们回家吧。”父亲终于开口,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走起。

“好哩。“阿文收好东西,跟在父亲后面,走去。

晚饭,家里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阿文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尤其是阿文的弟弟阿礼,对那个砖头大小的立体声收音机感到惊奇、兴奋。这声音怎么发出来的呢?好奇怪啊。阿礼看着这个小玩意,连碗里的肉顿时都觉得索然无味。

午夜,家里老人、孩子都睡着了。天变得没那么闷热了,甚至还有几股凉风穿堂而过,男主人和女主人终于能在一天的忙碌后找到了自己的偷闲一刻。

“你怎么看。“阿文的父亲冷冷地对着阿文的母亲叹了口气。

“那不得听你的,我一个女人能说什么。“阿文的母亲一边在煤油灯下为阿文补了补袜子,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着自己的男人。

“他今天给你钱?“阿文的父亲看着天井里的那口水井,又开了口。

“喏,都在屋里的那个铁盒子,拢总一块三毛三分。你去看看嘛,算了几遍了。“这个传统的女人对丈夫是极其顺服、小心,生怕惹到丈夫的一丝丝不满。

“这不少钱哩,这仔不懂事。“阿文的父亲轻轻地说,然后就默默走到天井边的竹椅上半躺下来。阿文的母亲似乎没听见男人的话,还是自顾自的埋头给阿文修补袜子。

其实,阿文的父亲并不只是传统的本地农民,或者说,他算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他本名叫如松,郑如松,能起到这种名字,在当地意味着家里是有人读过书,或者说,带点墨水的。郑如松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他出身在一个没落地主家,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算是识字断文,早年跟着家人去了暹罗,经商致富后回到村子娶了郑如松的奶奶,家族便开枝散叶。可惜,等到郑如松出世没多久,他爷爷却病疫在暹罗,但他依然给已出世的孙子起了名:如松。

郑如松出世正好赶上□□,小时候记事起,他就体会到人间的不易:一边是饥肠辘辘,每月等着暹罗家人的侨汇接济;一边是因为家庭出身,被村子周围的人孤立隔绝。从小时候起,郑如松就努力读书,希望将来能出人头地。可惜一场十年动荡,家庭成分束缚,除了让他的一场努力落空之外,就剩下那么一点识字断文的底气。不过,就这底气,已经让他相比村里的其他家长与众不同。当别人家把刚小学毕业的女孩子送到镇里的加工厂当车衣工时,郑如松却鼓励自己唯一的女儿、阿文的姐姐——阿梓,郑学梓读初中,并承诺只要女儿能继续读下去,他就一直供下去。

但对阿文,郑如松就看不懂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原本起名学文,是期望他将来能学有所成,做个有文化的人。小时候的阿文,不说天资过人,但也是同龄当中聪明的那种,成绩没让郑彦松这个当爹操心。

但到了初中,阿文就开始起了其他的心思——其实就是到了叛逆期。当然,阿文的叛逆期显得很安静泰然,他除了不想读书之外,其他方面还是个乖孩子。不过有一点,阿文有种天生的、自然的生意交际能力,这显然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所具备的——最早看到阿文身上这种特质的,还是堂哥阿华。在阿华的怂恿下,初中还没毕业,阿文就计划开始跟着堂哥到县城闯荡。自然,这是全家人不愿看到的,郑如松极力反对。他试图说服阿文,尤其是看到今天,阿文趁着暑假到县城给阿华打工,就那么一两个礼拜的功夫,居然挣到了县城职工大半个月有余的收入,他的内心是极其不安的,他认为,阿文早晚要遭一回大罪,毕竟涉世未深,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决定和阿文谈谈!

凌晨五点,阿文醒了。事实上,他整个半夜基本无眠,因为心里惦记着事:他一大早要去村里几户人家的田里看菜去,看好了就把这批蔬菜订下来,明天一大早就送到县城里贩卖,这是堂哥阿华交代一定要办成的事。其实,对于这种事,阿文已经轻车熟路了,无非就是看菜,给订金,拿货走人。三步走,一步都不能漏。

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茅房轻轻洗刷一番,再喝了一口凉开水便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他缓缓地放下大门的铁锁,轻轻推开门,趁着朝阳的第一缕阳光走出了家门——显然,他忽略了门外门槛上坐着的那个人,他的父亲,郑如松。

“那么早你去做呢?“父亲敲了敲大门门板。这一敲,把阿文敲出个浑身抖索,他真的不知道这么一大清早,父亲居然躲在门外等他。

“我去鹏叔家和良叔家看他们家种的青菜。“阿文佯装得很淡定。

“青菜,看青菜做呢?“父亲不紧不慢,步步紧逼。

“堂哥叫我去看青菜,看好了价格合适就订货,明天一大早雇车就拉到县城卖。“阿文一五一十道出缘由。

“你去订青菜,带钱了?“父亲依旧坐在地上,声音很平静。

“嗯,带了,都准备了呢。“阿文显得有点不自在了。

“要是人家不卖,价格划不来,你怎么办?“父亲在考察阿文得应变能力。

“我算过了,好卖的菜一斤收两分到三分,差一点的收一分一斤。我们这礼拜要总数七八百斤,先给订金一半,剩下的等我们卖完回来再给结。“阿文道出了他的生意经。

“人家不给你,你打算怎么办,他们自己拉到县城卖,怎么办?“父亲不依不饶。

“他们没这个能力,能去早去了,干嘛要给我们收呢。他们不知道那里有销路,什么菜好卖,行情多少,他们都不知道。“阿文开始展现他胸有成竹的一面。

“你们一斤卖多少钱?卖多久?“父亲居然有点好奇。

“好卖的一斤卖一毛,不好卖的五六分。卖不卖得完看客人咯,差不多卖不完就三分五分的处理掉。当天来的菜当天卖,哪有地方放这些菜啊,天气热容易坏,放了一天也卖不出啊,不如折价卖了,要不就亏呢。而且,客人也喜欢我们这样做。“阿文果然有商人的天赋。

“喏,那你还想读书吗?初中读完就去卖菜?”父亲终于亮出了底牌。

“我,……读吧。嗯,读啊。”阿文回答得含糊。

“你先去做你的,你阿姐过几天回家,我们再说说你的事。”父亲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说完,他起了身,哈了欠,就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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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校园便在清晨中醒来。这是最美好的安排,小雨带走了酷暑的炙烤,清凉如期而至。

楚伶刚洗刷完毕,就来到宿舍下面的凉亭内进行早读——暑假前她说服了在家里的父母,暑假终于在学校内复习功课。她在凉亭内得石凳坐下,打开那本揉得起皱得英语书,默默地开始早读——其实她们整体的英语成绩都上不去,毕竟小地方的英语教学水平就是一般般。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把早晨最美好的时光留给英语,早期鸟儿外加笨鸟先飞,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英语成绩。

过了会,楚伶渐渐听见边上的小树丛里发来一阵阵,时而喧哗、时而低沉的讨论声,彷佛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秘密。楚伶觉得这些声音有点讨厌,毕竟大家的时日不多,一个凉爽安静的清晨应该留给大家去努力学习的。但,这股声音中,有一个熟悉的音调——那是那个叫陈昭梁的男生,还有一个经常出现的词语——北京。他们在议论什么呢?强烈好奇心,驱使着这个孜孜求学地女孩子放下书本,踮起脚尖往小树丛里走去。

楚伶慢慢走近,脚步愈发轻盈。她抬了抬头,踮起脚,看见树丛中有三五个男生,正围绕着陈昭梁在议论着什么。很明显,陈昭梁是这次话题讨论的中心。这几个男生,在班级乃至年级算上是成绩斐然的那一个群体了,基本是省城名牌大学保底,可以争取省外北京上海武汉等名牌大学的那群尖子生。相比他们,楚伶的成绩只停留在省城的名牌大学和普通大学之间的距离徘徊。

显然,这种讨论,对于楚伶来说,高端了。她只会闷声学习,不闻不问窗外事,是个心里干净明亮的女生。现在,她只隐约听到“北京出大事了”、“大学生们都去了”、“部队都来了”等等等含混不清的言语。愈含混不清,楚伶的好奇心愈发激烈。她进一步走过去,耳朵贴在树丛旁尽量搜寻着明细的言语。

“咦,有人。”突然一个男生发现,树丛的那边有人影。

“谁?浩闻吗?“另一个男生以为是自己的男同学。

“是谁?出来吧。“陈昭梁显得很平静。

“是我。“楚伶知道自己暴露了,便就大大方方地从树丛边走出来,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看着几个男生,没有一丝羞涩和不安。

“啊,是你啊,大才女,吓死我们了。“一个男生缓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你们女生很少下楼早读啊。“另一个男生嘀咕着,彷佛眼前这个女生是老师的耳目。

“大家别乱说了,咱们班的庄楚伶成绩可好了,下来早读不正常么?“陈昭梁见状立即给楚伶打圆场。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呢?大家不用学习吗?不用英语早读吗?“楚伶变得斩钉截铁,她在班上还有另一个身份——英语课代表。显然这个身份,在此时成了她能推脱眼前尴尬的一个好盾牌。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在讨论学习呢。还有将来的志愿填报。“陈昭梁看出了楚伶的窘迫。

“是,是……”其他男生也在附和道。说着,大家伙好似事前商量好一般各自散去。只留下陈昭梁和楚伶两个,四目相对。

“没事就好,大家好好学习吧。”楚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至少目前的窘迫算是解除了。

“你也没家,留在宿舍?”陈昭梁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嗯,是。”看着大家都走了,楚伶也不想继续呆下去,只好敷衍一下眼前的这个男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的车站告别后,楚伶现在看见他,总感觉自身有点不自在,心里像有点什么在痒痒。

“哦,那挺好。我也不回家,我在宿舍复习。家里人多嘴杂,不好读书。”陈昭梁没话找话,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楚伶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一边说,一边拿起草坪上的书包。

“咦,这是,什么?”楚伶的眼尖,只看见一份油印的报纸从陈昭梁的书包中露出了半截,上面印着“北京时事”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让楚伶回想起他们几个男生刚刚讨论的字眼。

“走,跟我来。”陈昭梁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突然抓起楚伶的一只手臂带着她小步快走。

“你干嘛?啧,放手。”楚伶很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地鲁莽。但陈昭梁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把楚伶带到比刚才小树丛更偏一些的树丛中,警惕地四周张望一会,然后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给你,你自己看吧,别作声,嘘!”陈昭梁迅速地打开书包,把那份油印小报抽出来递给楚伶,然后打了一个沉默不作声地手势,示意楚伶只看不说。

这一切,都清楚了。楚伶看着这份小报,终于明白了刚刚男生们在讨论的是什么一回事——那是当年春夏之交发生在首都的故事。

“陈昭梁,这是真的吗?”楚伶的眼光中充满了不安和怜悯。

“嗯,喏,真的吧。”陈昭梁不愿过于肯定,看着眼前这个他暗恋许多的女孩,他是万万不敢让她伤心。

“惨呐,为什么……”楚伶觉得自己熟悉的这个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霾,一切变得如此黯淡无关。

“哎,不好说。再说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不关我们事。我们也不操心,只管读书,是不是。”陈昭梁有点慌,他不懂如何安慰楚伶,只好蹩脚地有一句说一句。

“那你还去北京吗?还去那里读大学吗?”不知道为何,楚伶居然在潜意识里担心起眼前这个男孩,不安和焦虑居然脱口而出。

“啊…这个嘛,楚伶,这些事都过去了。再说了,我将来只会好好读书,不关心这些社会上的闲事。放心,我将来不会有事的。”陈昭梁觉得,即便再如何不堪,首都还是首都啊,能考上首都的名牌大学,那是多么荣幸和自豪。潜意识里,好像这也是对楚伶的一种承诺?

“但上面说,大学生……死人了啊,可怕……”楚伶如同入了梦魇般,她愈发觉得自己的思维不受控制,好像眼前这个男孩将来一定大难临头。

“你想想,大学生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现在四个现代化建设,离不开将来的大学生。我们要有信心,不要害怕,相信自己,相信祖国。再说了,我们当学生的,只要管好自己,好好学习,争取做个有用的人才,将来回报社会和家庭,这些才是正道。当下的事情,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争当一个有用的人才,你想想,对不?”面对楚伶这个英语课代表,陈昭梁这个班长可是拿出了尖子生的水平和底蕴,努力着安慰这个受了惊的女孩。

“嗯嗯,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呐。”陈昭梁的一席话,让楚伶刚刚受惊的内心,得到了一丝丝温润柔软的安慰;那一层蒙在自己世界上的灰霾,正被这个男孩的宽慰与才华,远远地驱散开了,她的内心,春风再临,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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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盛夏总少不了一种东南沿海特有的气候产物:台风。随着某个特大台风的登

录,村子就如同大海中的一片扁舟般被暴风雨肆虐得七零八落。

看着村子里被台风过后的景象,人们早习以为常——树木都是东倒西歪,田里的庄稼趁早收割否则就白白打了水漂,那些老旧的土房子更是被凌虐成一堆泥巴,家畜鸟禽大部分都奄奄一息,幸运的是,村里的人们都大体上都是平安的,除了部分人淋了雨吹了风后得了感冒。

和旧社会的时候不一样,台风过后,人民政府的援救立马就赶到,村民的土房子被加固了,村学校在第一时间抢险后就立即复课,村委的楼房、郑氏宗祠这些地方也一并修复。现在,不仅政府和子弟兵抢险,随着经济的发展,特区或周边城市的许多企业和社会力量也加入到救灾当中,各种矿泉水、食物、药品也纷纷到位,一时间,给了村里人居然一种错觉:台风也不算什么坏事,甚至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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