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总是寒凉的,和白天相比,夜晚的北风总是大了许多。因为天冷的缘由,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习惯在晚餐后就早早地关门休息。孩子们早早洗漱完毕就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老人们和妇女们则坐在大厅内看电视喝茶聊天;如果男人们在的话,他们也会和老人妇女一起——虽然他们觉得这样的夜晚不够意思,一般说来,饭后到午夜的这段时间,男人们都会用三五成群地喝酒、吹牛、打牌、抽烟,以此昭显自己在家里、村里的地位。
以上,都是对那些正常普通的家庭而言。
而对于张姑子这种孤寡家庭来说,日子就不是那么惬意和自由了。丈夫的意外身亡,导致家中的经济日益困窘,她白天不得不下地干更多的活,晚上则接手更多的服装加工单,加上阿勇在外打工赚的工钱,以及接纳那么些不怎么体面的收入,她始终努力地维持了一个正常的、温饱的农村家庭的体面。
午夜的北风,出奇的大,呼呼隆隆的风声貌似一头丑恶的怪物盘旋在房子的四周,它咆哮、它怒吼,彷佛要把这座房子撕开,把里面的人吃掉。
张姑子彷佛意识到什么,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去另一间厢房看看孩子的被子有没有盖好,然后去了厨房热了热剩余的稀饭,最后到厕所里洗漱一番再回到房间。
没等她坐下多久,大门就有了动静。“砰、砰、砰”三声短促的敲门声,是一个使用多时的秘密信号。
张姑子立马起身,手里拿着煤油灯就两步并一步地走向大门。到了大门口,她又恢复了常有的警觉,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锁,推开大门。和往常一样,大门开了一个口子,那个黑影就立马侧身进了屋,并自己动手把大门锁紧。
“来了,先喝碗热粥吧。”张姑子微笑着对着黑影说到。
黑影不声张,他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往张姑子的怀里塞,然后自己径直往厨房里去。张姑子如往常一般瞄了袋子里的钞票一眼,心里骤然一热,泪水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望着在厨房里的黑影,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她,一股风似的奔进厨房,展开双臂死死地从背后搂紧黑影。黑影放下手中的碗筷,孔武有力的双臂立马将张姑子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犹如干柴遇见了烈火,在黑暗寂静的冬夜里放肆的燃烧。
许久,巫山云雨后的两人已半躺在张姑子的大床上。半裸着上身的张姑子偎依在男人的胸膛中,任凭男人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肆意游走。这个叫阿忠的男人,正是村里的那个中年人,那个间接害死了张姑子丈夫的男人,此刻却慵懒地躺在张姑子的床上,显得毫不心慌。他瞪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忧郁而悲伤的深情,那些往事如大海的波涛般在脑子里翻滚起来。
“喏,你又在想什么呢?”看到男人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张姑子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自主地娇嗔起来。
“莫啦,当年如果不是你父母的不同意,我们就……”男人欲言又止。
“喏,算数啦……”男人的欲言又止让张姑子有点不知所措,先前已平静得内心又波澜再起。
张姑子和阿忠,他们是相识的,青梅竹马的那种,都是对方的初恋。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情,却因为阿忠的地主家庭成分而遭到张姑子父母的激烈反对。在老一辈眼里,那场浩大而残酷的□□,已经给人们的心灵上带来严重的后遗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并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在往后的日子里再遭受这种折磨与恐惧;因此,孤立、歧视某些自带历史问题的人群,并不与之接触,是一个妥当安全的办法。
遭受父母反对的张姑子,刚开始就激烈抗争;但阿忠却认为这样不妥,作为一个对各种不幸早已习以为常的男人,他知道,他和她的坚持,换来的只会人们的偏见、孤立与歧视。他的放弃是必然的、正确的,这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与安康所做的万全之策。
就这样,张姑子和阿忠,含恨分离。往后,张姑子在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和阿忠同村的丈夫。而阿忠,也在父母的督促下与另一个女子草草成婚,并外出务工。直到在县里遇上了一个叫郑海根的男人——这就是在本村谋划并实施走私的主脑。郑海根不是本村人,但从本村的郑家族谱看来,他所在的那个村也是和本村的老祖算是同祖同宗。
阿忠遇上郑海根之后,就立马回村给他们的走私活动物色人选,船老板、张姑子的丈夫等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拉下水。张姑子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甚至她和船老板的勾搭也是有意为之的,在她眼里,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家和阿忠,牺牲名声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忍辱负重,有时候不是一种的美德,而是一种生存法则。
“你还在埋怨我,把你男人带没了?”片刻,阿忠回过神来,轻声问了一句。
“他没了,有你在,还垮不了的。”张姑子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显然,这些年,张姑子对于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两个人实在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当然,她和阿忠的旧情复燃,也是阿忠回村里后的事。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道德不讲礼数不爱名声的女人,只是阿忠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唯一能在身心上获得满足和安全感的人,没有之一。以现代的眼光看之,张姑子的身上,颇有一点冲破封建束缚、敢爱敢恨的味道;当然,也是一种基于现实的生存法则,毕竟没有阿忠的出现,张姑子也无法仅凭一人之力就能维持了一家人的体面。
“对了,阿勇又不在家啊。又出去打工?”阿忠问道。对于阿勇这个孩子,阿忠早就暗暗注意。
“哎,不打工能做呢?他不出去我还不心安呢。这孩子懂事,懂得心疼兄弟姐妹家里人,就是不懂心疼自己。”张姑子一开口,就念起大儿子的好。
“要不,我托人,给他在县城找个生意,能赚多点钱,将来好娶媳妇。”阿忠知道,阿勇这是个好孩子,也是张姑子能够支撑下去的精神柱子。
“哎,他现在你说什么都不听,听不进。”张姑子摇了摇头,知子莫如母。
“喏,你就让他一直在外面打工?”阿忠有点疑惑,这么有主意和强势的女人,居然管不了自己的孩子。
“那不会……”张姑子欲言又止。事实上,张姑子对大儿子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她知道,以阿勇的性格,直截了当说不准只会激化矛盾,还不如让他吃点苦头,等他意识到什么了,才给他提供出路。
“要不,过来给我干活,不会亏了他。”阿忠想的,是设法让阿勇赚更多的钱。
“不,绝不。”张姑子听到这句,立即从阿忠身上挣脱,披上了上衣,一个人坐在床边背对着阿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