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让他多赚钱,你们过好一点。”阿忠语气有点急,他真的没多想什么。
“我也不是说你有什么意思,我有我的打算,你别理了。”张姑子显示出一个女主人应有的果断和强势,说着就系上上衣的纽扣下床往屋外走去。
屋外的北风早已静止,它已随着人们的酣睡而悄然离去。
黎明,已在来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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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一大早,郑海良就摸黑骑着自行车来到单位,他匆忙地连早餐都没吃,上衣也没整理好。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今天的接待任务——这是昨天下午收到的紧急任务:县外经贸委主任亲自给郑海良打的电话,要他一大早和司机开着车去毗邻的特区国际机场接待几个几十年前从老家出去的港商,他们是带着投资项目回来的,上级要求外经贸部门做好招待和洽谈工作。
冷冽的北风似乎在郑海良的身上没有丝毫作用,他满头大汗地冲进外经贸委办公的院子里,焦灼地双目四面张望。车呢?司机呢?他心里急得快破口而出。
“在这,郑科长。车在这。”司机老林朝着郑海良这边招了招手,大声呼叫。
郑海良瞥见老林和车子,也顾不上什么仪表仪态,立马把自行车一放抓起公文包就向老林那边冲过去。
“郑科长,你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老林知道,眼前的这位郑科长,是单位里少有的有学历有文化的年轻干部,领导重视,前途无量。
“谢谢你啦,老林,这回又辛苦你了。”郑海良是个文质彬彬以礼待人的干部,对谁都是客气至上。何况,他知道眼前的老林,虽说是司机,但在那个年代,司机可是一个抢手的岗位。那年代,车少,司机更少。老林是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复员老兵,据说还负过伤、立过功,虽然部队有意培养他,准备安排他去军校进修,但他知道自己的书读得不多,去了也无法深造,于是自觉地把机会让给战友,自己复员回到老家,凭借着会开车的技术以及和县里某领导的亲戚关系,在外经贸委这里谋得一个司机的岗位,后半辈子算是安稳了。
“哪里的话,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老林也有老兵的毛病,嘴滑。说着,他已经打火、着车,把空调给打开了。
“这车真好,坐着舒服,空调太厉害了。“郑海良不止一次称赞这台车。这是一台进口的丰田面包车,在那个年代,能开能坐这种车的,都是领导干部或外商侨胞之类的人物。普通老百姓,除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基本上也只有长途需要时,才会坐上汽车。
两人就这样出发去特区的国际机场了。在当时,特区位于东南沿海的前线,原本只有军用机场。但上级考虑到改革开放后,特区被设立为特区且名声早已远扬四海,港澳台、东南亚、北美、西欧等各地都有祖籍在特区的侨胞侨商,所以就把军用机场扩大并升级为军民两用的国际机场,以满足各地侨胞侨商回国探亲和投资建设的需要。
这一次,郑海良他们前去接待的,就是几个来自香港的侨商。根据昨天的简报,郑海良获知了这几个侨商的基本背景资料:他们都是五六十年代出逃到香港谋生的本地乡亲,经过几十年的打拼,终于积攒了不菲的资本,在香港投资了成衣厂和玩具厂;这回,他们是在和老家的宗亲沟通后自愿回来探亲的,并亲自体验一番祖国的新气象,计划回乡投资建厂。因此上级指示做好一切接待工作,以便为将来的洽商投资建厂做好准备。
“郑科长,我听说前两个月,我们接待的那个侨商没动静了。”老林也有着职业司机固有的八卦天性。
“喏,是啊。听主任说,没了吧。大概人家去了鹏城那边。”郑科长知道里面的来龙去脉,但碍于身份,只好打哈哈。
“我说呢,那个老头子最后还是我送去机场的,他一路上都不说话了。你应该还记得,他来的时候我们去接的他,他话可多了,挺开朗健谈的。但回去机场的路上,他脸色就很难看了,我也不懂,也不敢多问。毕竟,人家是客人,是客商。”打开话闸的老林,根本停不住嘴。
“哎,招商也讲缘分的啦。”郑海良不好反驳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敷衍而过。他知道,那个老头之所以不愿意回乡投资建厂,不因为别的,不是地方给的优惠条件不好,也不是因为没钱可赚。而是当他看到,他老家村里的干部竟然是那个当年抄他家打伤他父母的造反派的后代,看着对方现在在村里还是一副咄咄逼人、耀武扬威的架子,他感到不寒而栗。他临走时,严肃郑重地对着郑海良的上级说道:那个年代的干部没文化没知识,是社会和时代共同造成的,是历史悲剧,我无话可说;但现在的干部还是那个老样子,那还就是社会的问题,这个我无法接受,只能选择继续出走。
老人的这段话,是不是发自肺腑不说,但肯定是他经历了一生风雨之后的人生经验总结。郑海良也觉察到这里面的道理,他的上级也肯定觉察到。毕竟大家都是本地人,本地的人文环境是怎么一个样子,社会风气是怎么一个样子,大家都门清着呢。好比如,之前上级单位就介绍过一个东南亚的客商过来,人家想投资壹百万美元在本地建一个电器厂,产品出口东南亚和欧美。这是一个好机会好项目,县里的领导都亲自接见客商,外经委也和对方在各方面都谈妥了,结果却因为县里各个部门之间的推诿、官僚之间掣肘,工厂选址所在地的村大队各种吃拿卡要敲外商的竹竿,导致项目一直无法顺利开展,最终不了了之。
这件事给本地后续的招商工作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先是上级那边,觉得本地的领导干部办事不力,得罪了客商也得罪了自己,以后有项目给不给你们这边那得另说了;而接二连三的招商失败,导致在海外侨商的口碑中,本地的信誉度和可靠度都大幅度直线下滑,有的客商甚至明说,投资只去鹏城或莞城,就是不敢去XX县;更严重的,是本地的官僚和贪腐习气已蔚然成风,加上喜欢倒行逆施的各方宗族势力,硬生生地把本地经济建设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各种严重不堪的后果已慢慢呈现。
“官僚,宗庙……哎……”郑海良边沉思良久,边自言自语。
“郑科长,你在说什么呢?“老林看郑海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很是费解。
“哦,没事。老林,要不找个地方停下来歇歇,我们抽根烟,休息休息。“郑海良把话一转,回到了现实。
“好咧,就等你这句话。快到老地方了,我们下车抽根烟去。”老林说着,丰田面包车已经快速地一头钻进马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朝着树旁的一条小路上驶去,那个老地方,他们早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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