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改革开放,步子要大一点,思想要开放一点。我看,这回就真的靠真本事了。你说说,我们县的最大优势是什么?“郑海良开始描绘他的宏大前景。
“不知道。“郑汉民有点不情愿,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今天是想来讨教的。
“汉民书记,我们县最大的优势,是侨胞。我们这地方,也包括周围几个县,都是我国传统的侨乡。你想想,我们解放前,那条马路、那个医院学校之类,不是靠侨汇建起来的?□□,我们很多人家能挺过来,哪家不是靠着侨汇?你再想想,现在国家搞起改革开放,要怎么搞,上级也没底啊。所以,才把旁边的汕城设为特区。国家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是想告诉我们的侨胞,我们搞开放了,欢迎大家回来投资建设。人家以前能给侨汇,建马路造楼房,难道现在就不能拿侨汇来搞经济搞工厂?外面的华侨有钱啊,香港最有钱的富豪,是我们这边的人;东南亚最有钱的富豪,也是我们这边的人。所以,这是一个我们有而别人没有的优势。全国没几个地方有这样的优势。“郑海良逐步显露他的思路。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还是我们的优势。你想想,有了侨胞的资金,搞经济建设还要什么呢?汉民书记,你猜猜,你说说看?“郑海良为了让郑汉民跟得上他的思路,故意卖了卖关子。
“这?我那知道。你是外经委的主任,你才会知道,嘿嘿。你快说,快说下去。“郑汉民知道郑海良是故意为难自己的。但郑海良刚刚的那一番话,确实醍醐灌顶,他也希望多学习一下,权当给自己充充电。
“有了资金是第一步,但关键还在于落实。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你要把资金拉过来;二,你要把拉过来的资金变成实物,就是变成工厂。我做的,是第一步;而你们还有其他人做的,就是第二步。只有你们完成第二步了,这事情才算是落实了。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我们总说我们自己一穷二白,但一穷二白也是优势啊。这就是做生意所说的成本低啊。成本低,就是我们国家的优势啊。你知道,香港一个工人每月的工资多少钱吗?不知道吧,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是伍仟!听清楚了吗?伍仟!“郑海良说到激动之处,伸开五指在郑汉民的眼前不停晃动。
“伍仟?“郑汉民着实吃了一个大惊。以前总说人家资本主义水深火热,但人家工人的工资居然是每月伍仟,难不成我们这些工人、干部,连水深火热的本钱都没有?想来极为可怕。
“怪不得,怪不得……”听完郑海良的“伍仟”,郑汉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的偷渡浪潮,哪怕路上九死一生,哪怕部队随时开枪,大家都头也不回的出逃。个中缘由,想来就是这个钱字作祟罢了。
郑汉民咽了咽一口茶水,一只手在脑门上不停的揉揉。看到郑汉民那副有点魂不守舍的模样,郑海良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掏出一根给郑汉民递过去。霎时间,屋内弥漫着一丝白雾,大家彷佛都在这股烟雾中寻找着丝丝的慰籍。
“海良,你刚才说的第二步,是什么意思?”缓过劲来的郑汉民,认真地琢磨着郑海良的话。
“我刚才说的,就是你们要做的,这个叫第二步。这就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优势了,一穷二白啊;人,不值钱;地,也不值钱。你也知道,资本家嘛,哪怕是自己的家乡人,那也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学雷锋。这也不要紧,他们要利润,我们要的是发展,经济建设,群众生活水平提高,各取所需嘛。”郑海良话说的有点过于宏伟,但不要紧,因为郑汉民正在享受呢。
“我的意思是,这回去了鹏城、莞城这些地方,你猜猜与他们怎么做?”郑海良又开始卖关子给郑汉民。
“怎么做?难道都不种田,都去外面务工?”郑汉民的脑筋没转过来,格局太小。
“哎呀,我的老大哥,此言差矣。他们的做法,就是跟着资本家一起搞,合作搞。当然啦,人家有政策,胆子大,脑子也灵活。”话说到这,郑海良的眼神里充满羡慕和嫉妒。确实如郑海良所说,那边胆子大、动作快,不是所有地方都学得来。
“和资本家搞合作?哎呀,不敢不敢。”郑汉民这回真的准备缩头了。这不是资本主义复辟吗?要掉脑袋啊!他寻思着这郑海良不会也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给打中了?
“也不能这么说,但实事求是的讲,这是搞经济建设的客观需求。你懂不懂,客观规律?”郑海良眨了眨眼,又慢慢地掏出一根烟,这回,他自己一个人抽。
“海良,你快说吧,老吊着我,哼。”看着郑海良慢条斯理地抽着万宝路,郑汉民有点不满。
“嘿嘿。”郑海良及时给大队书记递了一根万宝路,并给点上。
“开公司。”郑海良在云里雾里,吐出了这么一句。
“公司?“郑汉民一个激灵。
“喏,你们大队去搞个公司,集体企业。拿着土地入股,不花钱,占人家工厂的股份。资本家也愿意,这相当于买路钱嘛。有了股份,村里每年都有分红,你们大队富裕了,老百姓还能跟着富裕。厂子一建好,村民们也可以去厂里打工,也不用出去了,解决劳动力过剩的问题。还有啊,村里不是有人要盖新房吗?盖,让他们盖,多多益善。到时候工厂要招人的,人不够,都是从外地招来,人来了要房子住啊,就让他们租村民的房子,一举两得嘛。还有啊,工厂到时候可是几百个工人,村里也可以搞一些副业,比如小餐馆小卖部,也够赚一笔。“郑海良不去经商实属可惜,这一条龙下来,把生意做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能赚的每一个子都不放过。
“啊,是这样啊。“郑汉民这回算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集体企业、土地入股、全村分红、建房出租;这那是经济建设,这分明就是捞钱的生意嘛!
“怎么了,我说的不好?“看到郑汉民眼里的恍惚不定,郑海良也是摸不清眼前这位大队书记的脑袋,究竟有多榆木。
“嘿,我说海良老弟,你说的真是太好。只不过……我可没这本事啊,再说了,这也要做通群众的思想工作嘛,这集体的东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吞吞吐吐之间,郑汉民觉得这步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书记大哥,胆子要再大一点,行动要再快一点。现在,我们外经贸委的建设项目都在做调查研究,都准备按照那边的经验往下推广呢。你速度快一点,可是要当典型,要向上级汇报。”郑海良知道,郑汉民这种传统村官,对“上级”两字可谓是敬若神明,趋之若鹜。
郑汉民不说话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在他看来的征地难题,似乎这下子已经彻底解决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解决似的。眼下也只能靠自己,郑海良的计谋像是一个万全的办法,但所跨越的雷区太大,尤其是思想认识上的雷区,真这么干,那是给自己的头上顶了个雷;上面不查倒罢了,一查,这就是资本主义复辟啊。
“海良老弟,这回我可是学习了,真的是学习了。想不到改革开放,真的是像宣传所说的那样,春风吹向人间大地啊。你说的这些知识,我得回去消化消化,回头有想法了我再次向你讨教。下次,一定要请你喝酒,一醉方休!“郑汉民说罢,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笃定地走向祠堂的大门外。
外面,风和日丽正当时,春回人间花满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