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这边请,请进。“郑海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然后恭恭敬敬地等着这位贵客移步进屋。
这位丁先生依然平静如故,看到郑海根的示意,依然一副淡定的派头,眼睛却望外看去,依然站立不动。
这时候,在一旁恭候大驾的阿忠就有点沉不住气,毕竟刚才一路过来,这位丁先生也够意思了,除了上车一刻打了个招呼,全程两人都沉默无语。阿忠原本好几次想开口套近乎,但这位丁先生似乎看透了阿忠的心思,全程只顾着把眼睛转向窗外,只留着一边侧脸给阿忠。
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似乎有点凝固,沉默地甚至连人的呼吸声也可以听到。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你的车间和设备吧,郑总。“终于,丁先生亲口打破了这种无比尴尬的沉默。他抬了抬手,示意让郑海根带路。
“你找个师傅带我们走走溜溜。“和郑海根的咸水普通话相比,丁先生的口音却有一股正宗的京味。
“好的,丁先生。忠哥,你赶快过去叫阿荣他们准备准备,让阿荣到厂房门口等候。我们马上就过来。“有了丁先生的指示,郑海根整个人立马精神抖擞。
就这样,由郑海根的带路,丁先生就把整个汽修厂从头到尾看了个透明,顺带问了许多问题;和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这位贵客除了发问之外,全程沉默寡言,但步伐矫健从容,哪怕就是一个大半夜,也是精气神十足。不过令人费解的是,他全程都不摘帽子,也不休息,更不喝水。郑海根想到,之前中间人就和他打过招呼,说这位丁先生,原本是体制内的汽车专家,现在到省外的一家大型国有车企当高工,虽说本事大,怪毛病也多,要他多担待。想来还是给人家说中了,这丁先生,真是怪人奇人一个。
“丁先生,要不回我办公室里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亲自送你去机场。“郑海根眼看这”考察“快要结束,立马想探知丁先生”考察“后的意见。
“不了,我这就动身吧,天亮了我怕不方便。“丁先生不依郑海根的套路,他话里有话,显然知道郑海根的汽修厂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嗯,好的。“郑海根也是个聪明人,他听出弦外之音,然后示意阿忠把装了两万元的牛皮袋给递过来。
“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还请丁先生收下。”郑海根从阿忠手上拿过牛皮袋,转头然后双手递给这位丁先生。
丁先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这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一眼,然后打开了随手携带的手提袋,示意郑海根把钱直接放进去。郑海根明白丁先生的意思,也就直截了当地把钱塞进手提袋里,并拉上拉链。
“郑总,我给你一些建议,你可以参考参考。一、按你的说法,你这个厂子的规模足够支撑你所计划的经营了。二、你现在的这些设备啊,都是从港澳那边过来的,看起来还是蛮新的,但要注意后面使用时的保养维护。这些设备吧,比我们国内大部分总装线的设备都要好啊。三、你的工人还是不行,刚刚转了一圈,问了些问题,都解决不了。这个你要注意,如果你找不到,建议你去你们省内的国有工厂找一找。四、有些事情我大概也能猜个大半,你的这个厂吧,说白了就是一拼装车间,但将来有些消防、污染上的问题,大概你自己要当心了。这就是我的一点建议,望你谅解。“显然,丁先生不是走马观花般的溜达一圈,而是真心实意地做了点事。
听到丁先生的这番话,郑海根感动地就差眼圈一红了,他激动地不停点头,这丁先生不是什么怪人,而是好人一个啊。
丁先生交代完,也就催促着要去机场搭飞机回去,双方到最后也没寒暄一番,没留一句废话。阿忠按照郑海根的吩咐把人送到机场后也就赶了回来,他实在不理解,这郑海根的脑子里卖些什么药,就这个人的几句话,就值两万块?
越想越想不通的阿忠,回到厂里就径直来到郑海根的办公室,他想问个清楚,这个丁先生是怎么一回事,他郑海根又是怎么一回事?
“海根,你那个丁先生,是什么人啊?“阿忠见到了郑海根,连客套话也免了,直接开口质问。
“怎么了?“郑海根眉头一皱,他怕阿忠得罪了丁先生,惹了事非回头被人找上门。
“没有。我就是觉得单单说几句话,就值两万?隔壁村的陈神仙,也没那么黑啊。他那个态度啊,挺看不起人。“阿忠终于说出了实情,他就是觉得那个姓丁的那副瞧不起人的模样,招人恨。
郑海根不说话了,他看着阿忠一股怒气冲冲的样子,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办公室的茶几边上,坐了下来,开始煮水、泡茶。阿忠见状,便往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了下去,他知道,刚才这番话挑起了郑海根的某条神经。
有些事情,阿忠理解不了,但郑海根却是知晓的。在很多人眼里,向郑海根这种操着见不得人营生的商人,大概都是没文化没素质的大老粗或社会人。然而现实中,类似郑海根这种没读过书但还能野蛮生存和发展下来的商人,其本事和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视的。往往人们给予他们各种带颜色的标签,却忽视了他们也是人中龙凤的一种。
“忠哥,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要做大生意,就要动脑筋,就要看准机会。”郑海根开冲了第一泡茶,开始将他的思路娓娓道来。
“喏。”阿忠本能地回了一句,做为郑海根手下的头号人物,郑海根愿意对自己多说几句话,那也是一种赏识。经历这几年的各种大风大浪,阿忠也知道自己的老板,并非什么小混混之类的社会边缘角色,而是一种狠人。
“之前嘛,我们做什么都是拿命换来的,这种生意,我也告诉过你,做不长久,也很难做长久。所以,我才投钱搞这个地方。”郑海根边说,边用食指往下指了指茶几。
“太长远的东西就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但你记住,我们这里,这个地方,甚至全国,将来会越来越富裕的,老百姓富裕了,有钱了,就要花钱,怎么个花钱?那只能是按老祖宗的说法,衣食住行了,一样样来改善。”郑海根很笃定地谈及自己的野望。
“那,你找个那个丁先生,和这,有关系?”听不得太多空话的阿忠,忍不住要打断郑海根的思路。
“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他走之前的一番话,已经说明他看懂了我要做什么。以后我再去请教他,他也不会推脱。”郑海根见阿忠还是不依不饶,于是变得严肃起来。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在修修汽车,顺便搞点走私零部件卖吗?不是!那又回到之前的老路上了。我想做的,是搞拼装车!”郑海根说出了真相。
“拼装车?”轮到阿忠目瞪口呆了。在他眼里,这个行当还是相当“高端“的,他吃惊的是,没想到郑海根居然要做这种生意,那简直有点天方夜谭。
“想不到吧。我之前在和那边的人打交道时,就注意到了这点。他们那边啊,经济好老百姓有钱。有钱,自然就要买私家车。这私家车,我们这边也开始慢慢有了,不说其他,就过年、清明那会,多少人从鹏城和省城把车开回来。连我自己也搞了一辆。”郑海根说着,又用手指了指外面自己的那台日产公爵王。
“你想啊,这车多贵啊,几十万呢。还有的,那个叫奔驰的,要一百万。很多小老板买不起呢。但买不起,不代表他们不想啊。别说他们了,就是一般的人家,有钱了谁不会想?那么,买不起贵的,进口的,走私的;买国产,行不行?肯定不行啦,那里有国产,我们国家现在只会搞个拖拉机,连摩托都做不出来!”郑海根说的都是实话,他确实看到了市场的那么一个空白,有些潜在的需求,因为种种客观原因,无法实现了。
“那么,如果,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办法,把进口车搞进来然后卖低价?你说走私?也不是这么一回事。为什么?因为我确实没做走私车啊,我做的是报废品。忠哥,你懂不懂?”郑海根突然掐断话语,他看着被他说到满脸迷糊的阿忠,知道要给他点时间去消化这些谈话内容。
“这,这……”阿忠不停地把手掌搓来搓去,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又表达不出来。
“海根,你说的,是不是像唱戏的”狸猫换太子“啊。”阿忠突然眼前一亮,他为他自己找到这么一个确切的比喻感到欣慰。
“喏,我说嘛,忠哥还是厉害。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们把一台好好的车子,在海上给拆开,座椅、轮子、发动机、车门、前仓门、后仓门、空调、音响统统都拆下来,就剩个车架子,再把油漆刮一刮,这样,不就是废品了嘛。然后拉回来以后,我们再把它们给装起来。所以,还是那个丁先生厉害,一眼看到我们那些大切割机、大焊机、喷涂间,就猜到我们要干嘛了。他是行家啊,知道这些二手设备,都比国内正规厂家的要先进。当然啦,人家也提醒了我们,我们工人不行,这是要技术的。还要有懂检查的,就是说,这车我们装好了,要看能不能开,开起来怎样,搞好这些,我们的生意就会做大起来。”郑海根说的,都是他心里酝酿已久的计划,可以看出,他绝不是一个鲁莽的不法之徒。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被郑海根这一席话说动的阿忠,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他彷佛又看到一沓又一沓的人民币向他跑来。
“嗨,开始?我们早就已经开始了。”郑海根又抿了一杯茶,然后又朝阿忠微微一笑。
这一席话完,太阳已经在三尺杆头之上。烈日灼心,人心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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