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未至,县城开启了连日降雨模式;一团漫无边际的乌云盘踞在县城上空,雨势时大时小,既驱除炎热,又带来凉爽。
夜晚,郑如松坐在家里的藤椅上休憩。这段日子他过得惬意。
先是过年后,村里换了书记。新来的书记颇为人精,一来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只要不是开村委会,基本就不在村里显身。这样一来,郑如松也就开始如鱼得水,村里的大小事务他也能根据现实做出决策。
新书记对每个人都说,有事找郑主任,郑主任摆不平再找他。想来新书记这是吸取了上一任的教训,毕竟上一任书记的胡来,导致了村里集体的对抗;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到县里为自己的乡亲出头。这一来二去,上面就把这位胡来的书记给调走;据说,上面有人发话,要彻底查翻这个胡来的书记。
再者是年前,郑如松将包装品加工厂彻底关闭。这是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之一。这两年,本地的经济状况愈发山河日下,许多外商开始撤资、外流;连带着类似郑如松这样专门承接外商订单的厂子,生存也愈发艰难;到了去年下半年,郑如松的厂子开始入不敷出,毛利直接为负;看清楚形势的郑如松,索性就将厂子关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收回资金的郑如松,只能寄希望于来年经济形势的好转。
当然,麻烦事也是不断。
首先,村里的经济已经是大不如前,留存收益也所剩无几。外商工厂撤资导致了村经济持续的凋敝,租金收益大幅下降,但支出却高居不下。学校、水利、卫生,那一样都是要村里掏钱维护。前两个月,村里变电站的老旧设备出现故障,但村里因为缺乏资金未能及时修复,导致农民的损失巨大;事情闹得风风雨雨,甚至惊动县里。
其次,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劳动人口不断流失。村集体经济下滑,本地缺乏产业,导致时下的绝大部分年轻人便外出打工或经商。这是郑如松最为担心的问题,而且问题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恶化。村里的土地,基本已经被外人承包租种;一旦过了春节或清明,整个村里便是一片肃静,留守村里的都是老弱病残。
缺钱,缺人,这是目前村里的真实面目。所以,村里想干点什么事,都是捉襟见肘。不过,郑如松喜欢往好处想,既然没钱没人,那么自然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维持住村里不出现大意外、大变故,大家平平安安,也是一个不错的状态。
“你不去洗澡进屋睡觉,还坐在这里喝茶?”妻子阿茹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知道天色已经不早。
“哎,想事情。等一会去洗澡。”郑如松摇了摇头,他不想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惬意。
“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家里的事。想想你在省城的儿子,你还在读高中的儿子。”妻子阿茹的话有些赌气,自然,这是家庭生活的常态。
“哼,有什么好想。都长大了,我那里管得住。”郑如松一听这话,只能表示无奈。
“哎,要是都像阿梓那么孝顺和乖巧,那就好了。一个不结婚,一个不读书,想想都是凄惨。”阿茹不知道那来的负面情绪,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挂在脸上。
“你别乱操心,乱思想,我看他们都好的很。”被妻子搞砸了气氛,郑如松有些不忿。
“你说吧,阿文这样子,赚再多钱有什么用。一个人在省城吊儿郎当的,你看别人家的,和他一样年纪,那个不是结婚生子?速度快一点的,小孩都上幼儿园了。说给他介绍姿娘,他非说没时间没精力。过年回家叫他去看看人家姿娘仔,好像就要他命似的。一天到晚臭着脸,真是说不得了。”阿茹嘟嘟哝哝,一股怨气喷薄而出。
“哎,就随他了。”郑如松明白,阿文的心里还在惦记着张宜彤,只要一天他放不下这个事,谈婚论嫁就没有可能。
阿茹眼见丈夫没有热烈回应,便起身走开。郑如松的惬意又开始回来了。
“如松主任,出事了。如松主任,出事了。”正当郑如松开始闭目养神迎接惬意到来时,自家的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
被门外的叫喊声吵到的郑如松,自然没什么好气,他不情愿地从藤椅上爬起来,然后慢悠悠地走到大门口前,开门。
“主任,不好了,山上起火了。”见着郑如松出来开门,来者喘着气汇报。
“你慢慢说,在那个山?”郑如松不觉得这是个大事情。
“北面靠着大马路的那座,伯公庙那座。”来者指了指北边。
“伯公庙?”郑如松有些紧张,那里全是村里人的祖坟,那里起火,可不是小事。
来者迫不及待地点头。
“我穿件衣服就过去,你通知大队的其他人,快。”郑如松说着,自己就跑进家里,利索地换上衬衣和长裤,然后和妻子说了情况,就骑上摩托走了。
摩托飞驰在夜幕统治的山间泥土路上,连日的降雨使得泥土路表面堆积了无数的泥泞,轮胎飞溅起来的泥浆,顿时打湿了郑如松的裤脚。一路上,郑如松也见到几台摩托一齐往山上赶去,他们都是收到消息的村民,正心急如焚地赶去查看自家的祖坟;那座山,埋了村里世代祖辈好几代的人,自然是无数村民心里的一座圣碑。
数十分钟后,郑如松便来到山脚下一处地方。这里,是上山的起点;任何车辆都已经无法再往上走去,只能靠双腿继续前行。
看见郑如松到现场,原本有些紧张的村民顿时松了一口气。当郑如松和众人盘算开始上山时,几个村民却从山上下来了。
“上面是什么情况,那里失火了。”郑如松抓住其中一个刚从山上下来的村民问道。
“是树生家的,他爸的新坟那里起火了。”村民很是焦虑。
“树生家?”郑如松听着有些蹊跷。郑树生的父亲前些天才过世,头七过后全村老小还去给老人出殡送葬;这回原本应该是已经过了三天的圆坟,怎么那里突然起火了呢?
“带路,我上去看看。”郑如松喊着一个熟悉山路的村民,让他带着大家一起上去查看个究竟。
“对了,有没有通知郑树生?”突然,刚走没几步的郑如松想起这个事。
“树生全家都在上面,他们来了才起火的。”一个刚从山上下来又跟着队伍上山的村民没有好气地说道。
“什么,这么大晚上他们在上面干什么?”郑如松心里的疑云已经愈发膨胀。
“不知道,我们去看了,好像有一个风水先生也在。”那个村民又补充道。
“走,赶紧走。”大事不妙,这是郑如松现在最迫切的想法。
众人花费了小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郑树生老父亲的坟前。火势刚刚已经被大家给扑灭,这场意外,烧了结结实实有一个小时;山上没有水,众人只好蚂蚁搬家一样一桶接一桶从山下将水给运上来灭火。这把火,也把几天前刚种在坟墓周边的一批树木给毁了一大半。虽然山上风大,但是还残留着一股树木烧毁的焦糊味。
郑树生和几个兄弟这些年都发了家,因此前些天就把父亲风光大葬;不仅全村人都来,连他家的一些社会关系和头脸人物也一起来给老人送行;一时间声势无两,煞是威风。这个坟做得也是气派,据说找了一个本地特有名气的风水先生,算卦定穴,终于在这个山头上找了这么一块平地下葬,光占地面积就要五六百平米;至于石材、棺木等,更是从特区最好的香火铺里找最好最贵的材料;风水先生说,这个坟做得很是讲究,谓之为‘玉兔下凡、天官赐福’,可以保全家三代人平安如意,升官发财。
郑如松自然是不相信这些,他倒不是唯物主义者,只是觉得这都是风水先生的惯用伎俩而已;既然主人家出了大价钱,自然要把自己的活儿给美化一番,既让主人家觉得物有所值,也让潜在的主顾觉得自己高深莫测。
上到坟前,郑如松一眼就瞥见郑树生正站在墓碑前和自家兄弟在大声说话,听声音,似乎在说什么火化了,给钱了的事情。
“树生大哥,这里是怎么回事?”见众人忙碌着善后,郑如松便走到郑树生的跟前问话。
“主任,你来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搅到你。”郑如松的突然出现,让郑树生颇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他自然是不想让郑如松知道这件事的,毕竟,底下还藏着秘密。
“那不是听说这里烧起来了。我很担心,老伯刚走,怎么出了这么大的情况。”郑如松是话里有话。
“如松老弟,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我们上来看看,结果有人抽烟,就不小心点着了。嘿嘿。惊动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回头在村里,我们家摆上十几围,算是谢谢大家的帮助和关心。”郑树生的假情假意,倒是装得到位。
“那就好。人没事就行。树生大哥,你是村里的榜样,凡事要起到带头的作用。”郑如松有意无意就来了这么一句。
“如松,你这话太客气。这几年要不是你看着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村里早被外人搬空了。我也是跟着你学习,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做到。”郑树生觉得郑如松是想要讹他,便留下暗示。
郑如松没有说话,他在观察四周,眼睛扫描着周围的所有人。他发现,除了帮忙的村民外,还有几个不属于村民的生面孔,还有一个身穿道家袈裟的风水师。原本有些放松警惕的他开始警觉起来。这大晚上,郑树生不会是在这里做道场法事吧?
不行,一定要问出个究竟。郑如松暗暗立下了决心。
这时候,一位上山帮忙的村民跑到郑如松跟前,他指了指山后面,似乎想说些什么。郑如松见状,便和郑树生打了个哈哈,就走到村民跟前。
“主任,后面,后面那里,发现一口,一口棺材。”村民见郑如松走向自己,便主动靠过来,汇报了自己的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