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小暑,傍晚,县城突现一阵狂风暴雨,这顿狂风暴雨来得酣畅淋漓,它将多日来的酷热一扫而尽,把人们从连日来的炙热当中彻底解救出来。
午夜,金辉城外的灯光依然光彩十足,声色犬马;城内一群男男女女,熙熙攘攘,笙歌鼎沸;大家在酒精的刺激下,变得纵情声色,放浪形骸。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神色慌张地疾驰到金辉城的大门口,车子刚一停稳,副驾驶上的黑衣人便急忙下车给后座的大人物开门。
后门一开,一个身穿灰色西装,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男人便缓缓地下了车。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城东一霸,蔡江辉。
彼时的蔡江辉,已经成功洗白成一个正道商人。他的生意涉猎广泛,不仅揽承市政工程、土方项目,还开始经营商店、酒店、饭馆等娱乐场所。蔡江辉不仅是个成功的商人,同时他还多次赞助公益活动、馈赠家乡事业,是一个知名的社会公益活动家和慈善家。
当然,所有的名头都是浮于表面;私底下,蔡江辉依然是那个□□性质的江湖头目。
白天,伪装成人;晚上,卸装变鬼。
今晚,蔡江辉约上了同为县城一霸,城南的杨老板,想就县中心供销公司旧房改造工程一事谈个彻底清楚。
所谓的县中心旧房改造工程,其实是指县国营供销公司的员工宿舍楼,这些宿舍楼已经有三十年之久,盘踞在县中心的南部,是一块商业上的风水宝地。现在,县里新上任的领导提出了“一改两变”的施政大计,这个旧房改造就被县里包装成典型样板将要加以推广;政府财政负责出钱,交由本地施工单位加以改造;原有的宿舍楼将拆除,地块用来新建一栋商业大楼和一个公共广场。
旧改的消息一传出,引来众多本县头家前来参与。本来,行内一致看好阿华能接下这个项目;但阿华深知自己和新领导还没搭上线;而且项目本身周期长,投资大,风险高,承接起来不划算;于是,早在旧改的消息一出,阿华便放出风声,自己退出这个项目的争夺。
阿华的退出,给了蔡江辉一个上位的机会。他清楚,新领导是外来户,急需要一个亮眼的政绩在县里站稳脚跟。于是,他主动抛开阿华,找到县里,表示自己愿意承接这个项目。除了经济上利益的考量,蔡江辉更看重的是人脉上的收获;毕竟,揽承这项目本质上是一次邀功献礼的大好机会。另外一边,得知阿华退出后,其他各路头家们也纷纷表示愿意承接这个旧改工程;一时间,关于这个旧改项目花落谁家的流言蜚语搞得全县满天飞,各种乌龙事层出不穷。
但最终,出来和蔡江辉进行决赛的,却是另一位江湖头目,城南一霸的杨老板。
杨老板的发家之路和蔡江辉一家相似,都是靠从街边收保护费和勒索商户起家。同时早年间,杨老板就开始用金钱贿赂各级官员,通过这些关系,他大肆进行土地承包和工程揽承,成为本县的一霸。
唯一不同的是,杨老板并没有着急洗白。在他看来,黑或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和地盘。眼下,杨老板看中这个旧改工程,要的就是钱,还有地盘。毕竟旧改工程所在地,就是他杨老板的地盘内。自家的肥肉,当然不能拱手让人。
但,杨老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全县都知道他不走白道。没有合法的外衣,单靠拳头和金钱,县里自然是不愿把这么大的项目交给这个地头蛇去做。毕竟,这工程已经预定成领导的样板政绩,谁敢拍板把这个极为重要且棘手的工程交给江湖大哥去做,这责任可是担不起的。于是,县里宁愿让蔡江辉这方出面揽承下来,毕竟,好歹蔡江辉也算洗白成正经商人;而且县里谁不知晓,蔡江辉的后面还站着一个郑庆华,万一工程有个好歹,他郑庆华不会也不敢袖手旁观。
现在,蔡江辉就被推到了前台,县里指望他能够说服杨老板退出去;至于怎么补偿杨老板,那是另外一个问题,那是蔡江辉才要考虑的问题。
蔡江辉下了车,却没有往前踏一步,他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就自己走到停车场的一端,默默地点了根烟抽起来。他想先安静一会,考虑一下进去了该怎么对杨老板说才是好。
他想起之前,自己独揽了工程后问阿华有否意见。阿华只是淡淡地告诉他,这工程水里很深,做进去就很难全身而退,这牵扯到新领导的面子,也涉及到杨家的利益。一个面子,一个里子;只有夹在中间的不是人。阿华告诫蔡江辉,一旦和杨老板开启谈判,要懂得策略,不能搞流血,也不能只搞让步;要懂得大棒和糖果并用。
对于阿华的意见,蔡江辉似懂非懂。直到今晚,他方知阿华的城府之深,谋略之远;如果有时光倒流,他蔡江辉一定不敢接下这个工程。
现在,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拱。
蔡江辉抽完了几根烟,抬手看了看手腕里的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便独自一人走进金辉城。早在他来之前,他的一帮打手已经提前到场布置好,金辉城内内外外都有自己的人;虽然阿华叫他不要搞流血,但他担心自己有个万一,便还是用回江湖谈判的那个老套方式;毕竟再怎么样,也不能吃眼前的大亏。
蔡江辉走入金辉城,进了电梯到了顶楼。顶楼除了有最豪华的包间,在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后,走廊的尽头里还有一间密室。这间密室,仅向顶级的贵客或权贵开放;密室里,谈的都是非一般的大交易。
来到密室的门前,蔡江辉梳理了一下头发和外表,然后轻轻地敲起门。
“请进。”门里面传来一阵阴沉的回音。
蔡江辉轻轻地打开门,只见一个略微肥胖的中年人正坐在一个树雕茶台前泡茶。中年人神情镇定自若,一双阴郁的小眼睛不时地扫描着四周的一切;他西装革履,手腕、脖子都戴着粗大的金链子,一副典型本地头家的土派头。
不用说,这个中年人就是杨老板。密室里,也只有杨老板一人。今晚,他们都是单刀赴会。当然,所谓的单刀,指的是在这密室内;密室外,自然是伏兵千百。
“杨大哥,让你久等,不好意思。”蔡江辉自称小辈,却是迟到的那个。
“蔡总是大忙人,我明白。”杨老板一开口就表达了不满。
“没有,没有,杨大哥你误会了。只是我下午到县政府开会,所以才晚到了。”蔡江辉一上来就夸张声势;即便到县里开会,也没有什么会议需要开到半夜的。他这么一说话,倒是给对方抓住了把柄。
“哦,开会开到半夜。”杨老板一下子就抓住蔡江辉的尾巴,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那没有,只是开完会和几个县委的朋友去吃饭。没办法,应酬嘛。”蔡江辉居然留了后手,刚才楼下的几根烟没白抽。
杨老板不说话了,他觉得也不应该轮到他开头说事。他眯着那对小眼睛,把注意力放在茶盘上,一边慢慢地冲茶,一边慢慢地喝茶,似乎把对面坐着的蔡江辉当成一个透明人。
蔡江辉也没开口,他也学着杨老板,慢慢地喝起茶;双眼把注意力集中在离树雕茶台不远的电视上,电视里正播放着县里的午夜新闻。
“蔡总,你今晚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情。”杨老板有些沉不住气,自己先开了口。
“杨大哥,找你叙叙旧。”蔡江辉狡黠地笑道。
“叙旧?我们之间好像不是旧相识。”杨老板不领这个情。
“不能这么说,杨大哥。你当年在贵平路叱咤风云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认识的了。我二哥当年,给你当过免费的保镖。你,忘了?”蔡江辉说的是很早的年间,杨老板带人打进城南的贵平路,却被当时贵平路的地痞围攻,结果同在隔壁马路充当流氓的蔡家二哥蔡江雄二话不说,愣是带人杀进贵平路,将杨老板一干人等带了出来,杨老板当场分毫不损。自此,杨老板还和蔡江雄当成结拜兄弟;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杨老板如日中天,自然将昔日所谓的狗肉情义忘得一干二净。
“哦,你家老二。对,当年我们是结拜兄弟。”杨老板再怎么样,也不能抵赖这事实。
“所以说,我们是旧相识。”蔡江辉再次露出了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