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无语，他点起了一支烟。旁观的人群已经散去，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人的喜怒哀乐和有口难言。
“从小到大，你们，阿爸阿妈，还有阿姐和你，都以为我是娇生惯养，都想指点我的未来。可是，你们从来就没有想着去了解我的想法，我的打算。阿爸总是说，阿姐做呢做呢好，阿兄做呢做呢好，我做呢做呢不好。是啊，我不想读书，不想考试，所以，我就是坏的，你们就是好的。人的好坏就是一个分数吗？”沉默许久，学礼又开始泪如雨下，他憋了多年的心里独白，今晚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发泄出来。
阿文听罢，内心颇受感触；当年的他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疑问：人的好坏，就是一个分数的差别吗？只不过阿文虽然未曾完全想通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考了大学，虽然成绩不突出，不曾是人中龙凤，但也足够父母亲在村里闪耀一番。如今，阿文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弟弟。他既无法开启上帝的视角，也无法改变弟弟的现状。
烟，抽完一根，再接一根。看着周边四四落落、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那一摊摊烟火四溢、香味飘扬的档口，阿文觉得这热闹繁华的场景对比自己现在的窘迫，显得相当讽刺。
“你能不能给阿兄我说说，你将来想干什么？”一包烟抽剩半包，阿文觉得不能再如此耽搁下去。
“和你说，你能理解？你能明白？”学礼的脸上只有泪痕，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
“你不说，我和家里人永远不明白。你不说，我们不晓得如何帮助你。你只有大胆地说出来，才会有转机。”阿文鼓励弟弟，有想法一定要表达。
“你觉得我为什么刚刚要去那家大排档？”学礼这回认真起来，他转过头正对阿文，眼里显露出一股坚定的自信。
“我不知哦。你想家了？”对于学礼刚刚的选择，阿文也是一头雾水。
“不是。我没想回家。”
“哦。那是什么？”
“你真的想听我的实话？”
“都到这一步了，你还不想说实话？”
“好吧。我实话说给你，阿兄。我是专门选那家大排档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做的菜味道够不够正宗。我一直以来就想学厨，以后自己开饭店。我不喜欢读学校的那些书，更不喜欢那些考试；道理我晓得，但我就是不喜欢。我喜欢的就是当厨师，开饭店。”学礼终于打开心扉，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你打算做一辈子厨师，做一辈子饭店？”阿文很好奇，学礼怎么会有这个奇怪的想法。他知道，一般只有读不上书的才想着去当厨师。
“做厨师犯法吗？为什么我不能做厨师呢？而且我说了，将来我是想开饭店，不是做一辈子厨师。”学礼觉得哥哥阿文也和父母亲一样教条和古板。
“阿礼，我不是反对你做厨师，我是问你，你觉得你能坚持下去吗？这一旦确定下来，前面的路可不是一般难走。你首先要拜师学艺，然后用至少几年的时间才能掌握点皮毛；要想出师起码七八年。你觉得，你可能吗？读书也只用坚持五六年，你做不到；学厨师，你就能做到？”阿文换着办法劝退学礼，毕竟以自家的情况，想让学礼继续深造有的是办法；倘若学礼不想继续深造，那么也可以靠着家里的关系找一份体面些的工作。
“我可以，我能做到。”对于阿文的质疑，学礼很快便给出坚定的回答。
“你凭什么证明？”
“就凭我喜欢，我可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阿文感受到弟弟的不可理喻，学礼则觉得哥哥还是不理解自己。
片刻，阿文长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志吧，既然弟弟笃定主意，自己也没法去勉强。只能指望学礼自己要么回心转意，要么坚定不移。
“那你给阿爸说了没有？”最终，还是阿文开了口。
“没有呢。我打算这次回去以后就说。”学礼不是没有计划，只是等待时机。
“你打算怎么说？”阿文追问，要是父亲不答应，学礼的坚持也毫无意义。
“我就直说。他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离家，找师傅拜师学习。”学礼的想法洒脱直爽，但是略微粗暴简单。
“拜师？哼，谁会要你？”阿文无奈地摇摇头，学礼的说法未免过于孩子气。
“阿兄，其实我早就有计划和目标了。”学礼的表情愈发淡定。
“计划？目标？你说吧，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站在你这一边。”阿文看着一脸淡定的学礼，也感到说不定弟弟肚子里有货。
“我之前已经找过隔壁村的那个卤鹅师傅，他答应收我做徒弟了。”学礼开始展示他的长远打算。
“然后呢？”阿文颇有些着急。
“这个你不知道。隔壁村的那个卤鹅的林师傅，他是孤寡的，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他从小就和家里人学卤鹅，后来，家里人都走了，自己就开了现在这个摊子。你知道的，像这种老师傅，因为穷和内向，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他。所以，他就没了后，现在他也快六十了，他也不想他的手艺失传。我和他说，我想拜他为师学习，他很高兴，愿意把所有的技术都教给我。”学礼一口气，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不，你是先打算当厨师，还是因为知道这个林师傅的情况，所以才想着当厨师？”阿文问得仔细。
“是我想着先当厨师，然后才去了解的。你不知道，现在这个林师傅的卤鹅，名声已经传到县里；有很多人想跟他学，但他不愿意，因为他以为，人家图的是他的名声。”学礼把林师傅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看来之前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那他为什么愿意收你当徒弟？”阿文还是穷追不舍。
“很简单，我们家是他的熟客，大家都知根知底；他也不想自己的手艺就这样失传。我呢，其实从小就把嘴巴给养刁了，好吃的，不好吃的，一进嘴就分得清清楚楚。这点，连阿爸阿妈都不知道。有了这张嘴，我觉得我将来是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厨师和饭店老板。”学礼的逻辑很简单，他爱吃，懂吃，如果再加上懂得做菜，将来就可以是一个合格的饭店老板。
“哦，我知啦。你的意思是，你拜师学习，懂得当厨师，再加上你这把嘴，你将来就能开饭店，对不对？”阿文很快便整理出学礼的逻辑。
“嗯，就是这个意思。”
“我有一个问题？”阿文发现学礼逻辑里的一个缺陷。
“什么问题？”
“做厨师和开饭店是两回事，你知道吗？”阿文开始认真地审问。
“我知道。但是阿兄，我如果不懂做厨师，不懂厨房，我怎么会搞好饭店呢？”学礼给阿文解释他的逻辑。
“一个饭店，最根本的不就是做菜好不好吃吗？就像你带我去过的医院后面那家三姐炒面，那里比这里还更脏更乱，但是大家还是愿意去吃，不就是因为味道好？但凡好吃，就会有回头客，我看我们那里做得好得饭店，都是这个道理。”学礼得年纪不大，但已经开始掌握经营之道。
“所以，你刚才就去试一下家乡菜，想知道省城的水平？”阿文也开始明白，为什么学礼硬要去那家味道极为一般的大排档。
“对啊，这样我就有数了。我还是高估了省城的水平。”学礼露出了微笑，在他看来，省城的家乡菜连合格的水平都谈不上。
“那是你没去高档的饭店。”阿文摇了摇头，论省城好吃的家乡菜，他才通晓一二。
“阿兄，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来省城开饭店。”学礼看着远处，眼神笃定。
“起来吧，我肚子饿了，再去找点吃的吧。”阿文内心已经认可了学礼的想法。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准备往夜宵一条街的深处走去。
“好，阿兄，这次听你的。”学礼立即跳起来，他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情绪。
“听我的，那就再去找一家家乡菜？”
“哈哈，要不回家我做给你吃吧。”
夜，将近过半。
夏日的暑气依然没有散去，暑热夹杂着烹饪的烟火，伴随着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令整条夜宵街的主题与灵魂得到升华。这是人们追求味蕾与生活的开始，也是城市世俗与传统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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