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这事情也只能这么解决。我一个姿娘人，就生一个女儿会被外面笑话的。虽然大家官嘴上不说，但内心肯定也是有意见的。我和金雄两人，论工作前途是他更好；他现在是院长助理，等过两年老的副院长退休，他肯定是升上去接替副院长的。现在，他和院长还有卫生局的关系也很好，基本上可以说将来是一路顺风顺水。但我的职位不一样，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外科病房的副护士长，上面的婆婆妈妈还有七八个，我要想升上去，那要做十几年都不止。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我辞职出来，专心养胎带小孩。琪琪现在上了两年幼儿园了，等明年都可以上小学了，给她生个弟弟或妹妹都是好事。”阿梓的想法其实很成熟，也很智慧；唯一可惜的，就是要牺牲自己的职业。

“那就说，你们想好了，专门通知我一下。”郑如松不想过多地干涉女儿的事情，但内心还是有所郁闷，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也不和家里人沟通。

“算是吧。阿爸，我们可能仓促了些，但是都下了大决心。再晚一点，我都要三十了，那有精力再带一个孩子。”阿梓说完，鼻子却开始泛酸；她感到自己已经和青春说了再见，半只脚已经站到了中年人的船上。

郑如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阿梓。接着，他继续烧水、泡茶。

“你们既然做了决定，那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支持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家里住，先通知一声。”郑如松知道，阿梓要怀孕就只能回娘家住。阿梓的婆家在山区，条件不如这里，何况还是阿茹亲自照顾女儿，自然是万全妥当。

“不回了，阿爸。我和金雄在东宁买了一套房，打算去那里养胎。”阿梓没有回娘家的意思，她准备到隔壁的东宁躲藏起来。

“东宁？房子？你们什么时候买的？”郑如松越来越惊诧，怎么女儿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自己居然浑然不知。

“大概是半年前，我们商量要小孩的时候，就打算找地方躲起来。”那年代的计划生育，抓的可是严厉，怀孕的妇女一旦被抓，就是罚款和引产。当然，这都是对付普通人家的手段，稍微有钱有势的人家，自然有的是躲避的办法。

“所以想来想去，就打算去东宁躲起来。刚好金雄的一个病人是东宁本地人，在那里做建筑工程的，说是自己在做一个新小区的工程，可以给我们找房地产的老板打折买房。所以通过他的介绍，在那个小区买了一套房子。房子不大，大概九十平方左右；二楼，这样上下也方便；小区比较新，绿化、马路都很好。房子已经起好交楼，我们在准备找人装修了。之所以前段时间不敢说，就是因为在忙这些事，想着有个结果才告诉你和阿妈。”阿梓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女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回停下脚步。

“你们那有这么多钱买房，装修，一下子不得要花个三四十万。”郑如松对于女儿和女婿那来的钱很感兴趣，在他眼里，这两人都是吃公家饭的，女婿家也不富裕，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钱，会不会是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阿爸，我和金雄工作这么多年也攒了十来万的压箱钱。这次买房，是找银行贷了款，然后又找了人借钱。像阿文，听说我要买房，一口气给了我五万块，还说这五万块不用急着还，还不算利息。金雄的弟弟和妹妹也私下支持了两三万，但他也不敢和他爸妈说。”阿梓给父亲解释了买房的资金来源。

“阿文？他那来的这么多钱？”郑如松知道阿文本身每个月就要还银行贷款，怎么可能还有余钱借给姐姐买房。

“阿爸，你也太小看老二了。他现在管着一个很大的房产项目，找他办事的老板多了。我听阿礼说，他到省城的时候，有些晚上阿文的电话一直不断，都是那些老板要请他吃饭唱歌的。阿礼还说了，阿文抽的烟、喝的酒，都是不用花自己钱的，到那里都有人抢着给他买单。阿礼这次去学厨师，阿文也是给了钱的。”阿梓和两个弟弟居然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的事，郑如松依然是浑然不知。

郑如松没有说话，他现在反而担心起阿文这个混蛋孩子。思来想去，郑如松的脸色愈发沉重阴郁，他决定马上给阿文电话，问个一清二楚。

“我给阿文打个电话，问清楚你说的这些事。”郑如松说着，就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阿爸，你要是给他打电话，就等于告诉他是我这个姐姐卖了他。”阿梓说完，便过来抢郑如松的手机。

郑如松轻松把身子一抹，便躲过了阿梓准备抢手机的手。他很是生气，这姐弟三人，越来越让自己不省心。

“不，阿梓，你给我说清楚。你真的知道阿文现在就是这样的，天天吃喝玩乐，大搞腐败堕落。”郑如松开始激动，他忍不住想象阿文那副颓废的模样。

“阿爸，你怎么那么死板。这都是阿文工作的一部分啊。像金雄，他也不得不出去应酬。你以为现在做个一官半职的，都和你一样，搞得死死板板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你以为现在还是过去的年代，现在的人都不比以前了，大家脑子都很灵活的，很多生意都是在吃吃喝喝之间就做完了。”阿梓也激动起来，他觉得父亲有些不可理喻。想当年，父亲开工厂的时候，也不是经常有应酬？也不是经常要吃喝玩乐？

郑如松没有接话，他干脆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着，抽起。霎时间，客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云。

这是郑如松的抗议。

他在抗议自己的儿女，抗议这礼乐崩坏的世界。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医院可以把治病当成生意，为什么社会上想做事就要金钱开路，为什么儿女们总是瞒着自己做决定。在郑如松的心里，有太多的为什么，而唯一没有的，就是这些为什么的终极答案。

阿梓没有阻止父亲的吞云吐雾，她知道，父亲火气正在头上，说什么也是浪费功夫。她从茶几下面找到一个烟灰缸，便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递给父亲。

这是做女儿的妥协。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意气用事？

郑如松看见这个上面还铺着一层薄灰的烟灰缸，便想起来这东西是当年姐弟三人从镇里的百货商店买回来；他们说，这是送给阿爸的礼物，庆祝阿爸的工厂开业大吉。

郑如松会心地笑了，脸上的阴郁终是散去。他从阿梓的手里接过了烟灰缸，轻轻地放在自己的眼前。

“这个烟灰缸，还是当年我开工厂时，你和你两个弟弟去镇里面买来送给我的。”郑如松回想起往事，感慨万千。

“是啊，眼一眨，就已经十年了。”阿梓说着鼻子又泛酸，所谓睹物思情，不过如斯。

“十年啦，十年。”郑如松想起来那时候的三个儿女，不禁摇头叹息。

“阿爸，刚才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口气那么重。”

“没事，没事。你下来要怎么养胎，你和你阿妈商量就行。但是你没钱，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解决。”

“阿爸，呜呜、呜呜……”

“时间晚了，你去叫琪琪起床，就说外公给她买了墨鱼丸吃。我去厨房看看你阿妈，等你弟到家了，就应该可以吃饭了。”

说完，郑如松起身蹒跚着走向厨房。

夜幕，开始降临，远处的天地连线间却露出一处久违的金色霞光。干燥的空气渐渐冷冽起来，映衬着那道霞光，显得如此珍贵、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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