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你都要理解一下我地呢种小生意嘅难处噶。一年到头,有番点些少利润就已经系老天有眼啦。我都讲真果句,呢间厂系我地几个合伙人嘅多年来噶心血,肯定希望事事顺顺利利;做生意嘅,有边个愿意成日提心吊胆嘅。”阿丰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语气是平和中夹杂着一点诚恳。
“甘就系啊,郑生,出门在外,边个都系求财啧。”文生眼见阿丰的杯子半空,便亲自拿起茶壶给阿丰的杯子斟满。
“无错啊,都系求财。生意都系你情我愿,买卖自由。”阿丰暗示,这是一个台阶,对方要是有诚意,应该能听出弦外之音。
“甘我地都系爽快人,就甘啦,郑生,你开个价,睇下大家倾唔倾得埋。”文生是精明人,怎么听不出这话中话呢。
“既然系甘,我就讲个价,一口价,全包,八百万。”阿丰做了一个六的手势,他知道,这个价格稍微低于行情价,要的就是给自己留够谈判的余地。
“八百万?郑生,你真系悉做生意。八百万要做四千几百平方嘅厂房,仲要包埋水电、电梯、简装、道路硬化、绿化,边度有甘噶着数?”文生口气生硬,他没想到,阿丰居然敢开出这样的价钱,这有些羞辱人的意思。
“八百万好多了噢。我地系有预付款,按进度支付,甘样嘅条件,外面根本俾唔出。”阿丰开出的支付条件比市面上要好。
按以往的做法,本地这种厂房建设,从来都是施工方先垫支,然后工厂主根据进度支付部分进度款,等到工厂竣工验收以后才做结算;从结算到拿尾款和质保金,一般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如若双方扯皮,这种质保金和尾款一般很难全部收回;所以,市面上大家都留着一手;尤其是施工方,多报一些虚数和做点手脚好在后期给甲方砍价。
文生没有说话,他也是行内的老手,碰到这种有预付款的项目,那真是菩萨显灵了。想来,价钱方面要是能加高一些,这个项目是绝对有利可图的。
“你地预付款可以做到几多?”文生轻轻问道。
“按照合同,签完合同你地入场,可以按照合同总价先俾到百分之二十。”阿丰知道,对方的立场开始动摇了。
“工期按照设计嘅意思,大概是四个月。你地每个月报进度,按进度给足完成量嘅百分之六十,其余嘅系完工验收后支付到百分之八十。之后系结算,结算出来,扣除百分之五噶质保金,尾款一次结清。”阿丰不像是新手,他对工程似乎很熟悉门道。这是当然的,他的哥哥阿正,还要阿华这些兄弟,都是行家,自然也就知道这里面的门路。
做工程,不是一味着要求高价,支付条件是隐藏在合同里最关键的一环。因为垫支就意味着利息的产生,有时候一旦算不准,利息就能把整个工程的毛利给吃掉一大半。
“你有无讲大话嘅,郑生。甘大只蛤乸随街条,小心口齿不够硬。”文生对阿丰的话似信非信,这种好事像他们这样的地头蛇根本不敢信。
地头蛇赚得,是过路钱。过路钱一般都是明码标价的,每个价码对应什么门关,双方彼此都是心里有数的。但阿丰一上来,就想着把整个规矩给推翻;不合常理,不合行情。
阿丰没有说话,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那是一份草拟的合同。阿丰把合同递给了文生,示意他自己翻翻、看看。
“合同系度,我地黎边已经揾律师睇过,都无咩大问题,所有条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地打开门做得鬼佬噶生意,都好看中信用呢两个字。呢个厂的产品,以后都用来做出口嘅。我地几个合伙人情愿条件俾得好滴,只要你地按计划进度可以系四个月内搞掂所有野,钱银就唔系问题。”阿丰底气十足,那是因为他手里不仅有钱,还有大量的国外订单。
去年秋冬开始,国外的订单又如同枯木逢春,逐渐增多;到了今年年头,订单简直是水涨船高,一浪胜过一浪。阿丰和老黑的工厂,春节后到现在已经签好的合同金额,已经将近三百万美金了。和八九百万的工程费相比,这才是大钱。阿丰和老黑估计,凤山镇的新厂一旦投产,按照目前在产的产品种类和售价,新厂一年能带来的产值不低于八百万美金。
订单就是底气,底气就是订单。
文生看着阿丰一脸的淡定自若,自己脸上的猜疑逐渐消散。他拿起阿丰递过来的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若有所思地走出包房,似乎是走到廊道里偷偷地打电话。那是他在给自己的幕后老板做请示。
到了这一步,意味着事情已经快到了眉目的关头。
不出三分钟,文生又走进了包房;这次,他的步伐显然笃定了许多,神情也安逸不少。
“郑生,甘啦,一人退一步。我地出一口价,八百八十万,如何?任何野全包,包你地四个月后入厂开工,凤山上上下下无人敢揾你地麻烦。”文生神采飞扬,他觉得自己一定胜券在握。
“文生,不如甘。我地签八百三十万,我私底下俾你十万茶钱,如何?你都系帮老细打工噶,有着数点解唔先照顾自己个荷包?”阿丰看得出,对面的文生就是一个高级代言人,这项目哪怕他谈下来,后面也可能连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如果用十万块的茶钱能换来节省几十万,而且还能收买对方,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文生一听阿丰的话,神色开始慌张。他以为阿丰会继续和他继续鸡毛蒜皮地扯下去;没想到,阿丰一上来却直接出了杀招,一招见血,一招致命。
文生没有说话,他再一次走到廊道里给幕后老板汇报情况。不消一分钟,文生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包房,这次,他的眼神里有了光,一道兴奋而贪婪的光。
“郑生,我地老细讲,一口价八百三十万,问题不大啦。份合同我都要攞番去俾老细同律师睇一眼,如果无其他问题,我地就揾个时间签好佢,你意下如何?”文生的语气变得极其暧昧和谄媚,这十万的茶钱果然是一颗威力十足的人性炸弹。
“甘就系甘先,我仲有事,我先走。我等你地嘅回复。”阿丰说着,便拿起公文包,步伐稳当地走向房门。
“系啦,你果份茶钱,等合同签好之后,我就私下转俾你噶账户。十万,一分唔少。”阿丰轻轻地转回头,然后又轻轻地往前走。
“多谢,多谢,多谢郑生。”阿丰只留下一个飘逸的背景,让身后的文生目瞪口呆。
数十分钟后,阿丰便回到自己的霸道车上,他立即兴奋地掏出手机给一直苦等结果的老黑汇报刚刚的战果。
“喂,都搞掂了。”阿丰高兴地把结果告知老黑。
“哎,我就说了,今天肯定可以。说吧,是不是九百四五十万签下来?”老黑很是兴奋,新厂房意味着更多地实验室和测试室,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不是钱,而是一堆仪器和材料。
“哼,我这么会讲价,怎么可能给这么多?”阿丰笑道。
“噢,那是多少?”电话另一边的老黑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你猜?”
“不猜,爱说不说。”
“那你买好酒等我现在回去喝吧,我看见你的酒,我就给你说刚刚的一番大战。”阿丰说着,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关上车门,打火着车。
电话那一头,自然又是一番咋咋呼呼。
霸道车开始疾驰在返回鹏城的快速路上。一路上,乌云密布,滴滴答答的细雨如同一颗颗晶莹的珠子打在车子的身上,婉如一首美妙轻快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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