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县城迎来了今年第一波热浪。太阳卯足了劲,放肆地在天上撒播着辐射。白天,面对烈日的肆虐,人们只好躲在室内,用空调的冷气缓解高温带来的烦躁与不适。
但阿勇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习惯在烈日下进行身心锻炼。于他而言,烈日,才是最好的陪练。早上天刚亮,阿勇犹如上了发条的时针:他准时起床,洗漱完毕,整理着装,然后围着宿舍小区的马路跑了十圈。用时整整三十分钟,总里程七公里。
这是阿勇返回到老家的第四个月。去年,身为正连级干部的阿勇向部队申请转业;年底,阿勇便正式被市公安局接收,成为刑警支队的一员干警。
阿勇的转业,自然离不开大舅的帮忙。原本依着大舅的人脉关系,他是有机会到工商或税务这些热门的油水单位,但阿勇却坚持到公检法部门,尤其是公安局;因为他觉得,按自己的个性,他不喜与社会和生意人打交道,也不愿意端坐在办公室里虚度年日,而当一名普通的人民警察更合适自己未来的发展。
有了这份初心,阿勇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便在支队内做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优异成绩。先是在一次围捕持枪抢劫犯的行动中,阿勇单枪匹马地拿下贼首,立下大功一次;紧接着,他在一次配合市局经侦支队搜查□□的行动中,准确地锁定了□□工厂的位置,为后续的行动提供了可靠情报,又再一次立了功。
一时间,阿勇成了市局的明星人物,风头一时无两;不少原以为阿勇是上级关系户安排插进来的同僚,现在也对阿勇赞不绝口:一方面,是阿勇的业务素质确实过硬,彷佛天生就是一名神探;另一方面,则是阿勇为人谦虚、认真、低调而实诚,大家都喜欢这样心底干净透彻的年轻人。
做事做人都有交代,在哪都是受欢迎的人。这是大家对阿勇的一致评价。
当完成了一日的晨练之后,阿勇便回到宿舍,再次洗漱换衣,然后整理好文件案宗,便先到局里的饭堂吃早饭。
自从转业后,阿勇便住在市局的宿舍楼,这里离市局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阿勇的宿舍不但自己居住,尚在高中寄宿的弟弟阿胜以及妹妹晓玲在周末放假时也过来这里暂住。而母亲张姑子还在村里继续经营着自己的裁缝事业,她放弃不下这盘生意,无法和三个子女团聚,只好先暂时维持现状。
按照张姑子的想法,阿勇肯定是得先结婚生子。这些年她留着不少积蓄,为的就是给孩子们将来结婚所用。她已经和阿勇商量好,一旦阿勇的婚事有着落,她就拿出部分积蓄先在县城买一套房子供他结婚用。至于弟弟妹妹的人生大事,到时候自然是母亲张姑子和大哥阿勇相帮扶持,能供多少算多少。
眼下,靠着张姑子的买卖和阿勇的那份工资,全家人的生活不说富裕,但也算是小康日子,供得起弟弟妹妹们读书,三餐有鱼有肉,幸福而安详。
正因为有这份幸福和安详,阿勇才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大功。
今天上午,队里要求阿勇早到会议室。局里要召开一个专案会议,局领导会亲自参加,之前他被点名要求参加并正式加入专案组。上级要求阿勇参与的这个案子,就是郑汉民的遇害案。因为发生的日期是公历一月二十九号,因此,该案件又被称为1.29大案。
郑汉民遇害一案,本身就引起了市里的高度重视;而后,省里也高度该案的侦破进展,并督促市、县两级公安设立专案组,捉拿真凶。
然而,事与愿违,即便花了重大的人力、物力与时间,这个案件到现在为止也毫无任何眉目。那年代,市县两级的公安干警,在技术和装备上都算不上先进,财政没有富裕到在这方面花下血本提升;办案,更多靠的是干警们的努力和智慧。
上午八点半,会议准时在刑警支队的小会议室里召开。会议的规格相当高,参与的有市局目前的第一副局长何局长,还有支队的刘队长以及杨政委。何局长之前在县里当局长,后来被提升到市里当副局长;至于市局目前的局长,则是原来的副局长老林。自从郭正刚走后,市里对公安队伍的要求,就是稳定。从资历、能力、人望和年龄上看,林局是符合目前形势的局长人选;而何副局长则是林局的老部下,也是战功卓越且经验丰富的一线公安领导,又有基层的历练经历,提拔他来辅助林局开展工作,也是市里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何局长坐在中间,两旁分别就坐的是市局刑警支队和县局刑警支队的办案人员。大家就坐后,会场毫无声息,人人都等着领导开始讲话,指导接下来的工作。
“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何局长见人都坐满了,就宣布会议开始。
“刘队,市局支队这边有没有新的进展?”何局长一上来就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报告何局,目前我们掌握的最新情况是,找到了当时现场一名的卖菜的农民,根据他的说法,当时杀手所骑的摩托车,车牌号是隔壁省份的,他说,摩托车上的两名匪徒,说的是普通话。而且,而且……”刘队长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说。”何局长对于刘队长的欲言又止感到恼怒,案情会议不讲实话,难道还等着线索断了再找?
“根据那个农民的说法,开枪杀死郑汉民同志的凶手,是个女的。那个农民说,他看到杀手戴着头盔,但背后有着烫染过的长头发露出来,头发颜色是紫红色。”刘队长自己也不敢相信目击者的说法,杀手是一个女性,简直是闻所未闻。
“女的?”现场一片诧然。众人议论纷纷,大家表示,这么专业的凶手如果是女性,那大概率更不好找了。现在,情况比大海捞针更加艰难。
“你确定?”何局长这回目光如炬。
“确定,我和杨政委亲自审问的。”刘队长看了杨政委一眼,杨政委迅速地点了点头。
“方局长,你们县局有没有新的线索?”得知情况属实,何局长没再继续追问,这算是市局支队目前的新进展。他转而向县局领导问话。
“何局,目前我们掌握的最新情况是,郑汉民同志在本县确实存在仇家,但根据我们的进一步排查,这些人都没有作案的动机和能力。”方局长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也是专案组的领导之一,他和县局负责县内的侦查任务,并配合市局执行市局下达的其他任务。
接下来,便是专案组的自由讨论时间,各个成员都开始各抒己见。有的认为凶手既然是外地来的,需要省里在情报和信息上给予支持;有的认为应该从因郑汉民举报而下马的官员那里找到突破口,因为只有这些人才能雇佣得到这样的职业杀手。一时间,众说纷纭,但也都不得要领。
何局长见场面热烈,但效果不佳,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他把眼光投向在场参会的每一个人,希望从每个人的表情那里得到一些灵感。一轮检视之后,他把目光锁定在阿勇的身上。对,郑勇,他就是专案组的新成员,是刑警支队的新星;看着阿勇脸上那副专注而严肃的神情,何局长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此时,阿勇也开始对案情进行了一遍梳理。在加入专案组之后,杨政委曾经将本案的卷宗借给他查看,算是提前热身。卷宗里不仅有郑汉民遇害案的材料,还有关于他举报县镇两级政/府包庇及纵容骗税分子从事违法活动的材料,以及以往郑汉民在镇里任职时的一些活动和事件的材料。从开会到现在,阿勇的脑袋就开始高速运转;他把脑子里存储的关于案件的材料以及大家开会发表的意见一起揉入大脑里进行加工和提炼;一次又一次地筛除无关的信息和误导的内容,一次又一次地将一些高价值或众人遗漏的信息或内容进行再分析和再提炼;随着思考的不断进化,阿勇的脸上愈发严肃,眼神愈发有光。
“何局,要不要再提审老爷钟?或许他还有什么隐藏?”支队的杨政委见大家众口纷纭而不得要领,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开口询问何局长是否应该统一一下意见。
“不用了,这个人和他的团伙,证据已经明显显示和郑汉民的遇害无关。他的案子交给其他同志处理了,我们专案组就不要去理他,集中目前的力量找到破案的关键。”何局长摆了摆手,示意杨政委的提议没有任何作用。事实上,郑汉民遇害后,公安干警就立即把老爷钟和他的手下都抓捕归案,经过数轮的审问和侦查,确定了老爷钟和他的□□性质团伙确实与本案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