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去到单位，就立即把材料拿上，然后就开车到市区了。我连早餐都没去吃，今天上午要是赶不到外经委，事情就办不好了。”吃饱喝足的许浩闻，喝下了太太给他倒的茶水，开始说起自己来市区的曲折故事。

“哎，你老许同志什么时候这么亲历亲为，还要自己送材料到外经委？”庄楚伶感到奇怪，为何许浩闻自己要亲自送材料，他在开发区可不是管这块工作的。

“我忘了告诉你。老许同志已经正式被调到开发区的凯旭公司当招商部主任了，已经不再是开发区管委会的一名小兵了。”林美静反应极快，她知道庄楚伶为何惊讶，于是立即给自己的丈夫做了解释。

“啊，升官了啊。正科了，老许同志。”庄楚伶露出了微笑。

“那里升官了。还不是一个小兵。”许浩闻摇了摇头。

“他是觉得坐在办公室里不过瘾，自己申请调到下面的国企。这下好了，天天过瘾了，又当司机又当信差。”林美静一脸的嫌弃，她觉得丈夫的决定有些草率，从机关跑到国企，等于自降一级。

“老林你别瞎说，老许同志的这个国企，应该是开发区下面的国企，行政级别比区局低半级而已。对不，老许同志？”庄楚伶对于级别职务之类的辨别，轻车熟路。

“凯旭这公司不是低半级，是和区局平级。现在叫凯旭集团公司了，我们书记兼董事长，是直接从区委办公室主任下放的。”许浩闻给庄楚伶的理解做了详细的补充。

“不管如何，恭喜你啊，找到新的发展天地。来，以茶代酒。”说罢，庄楚伶端起了茶杯。

三人一起碰杯，虽然三人各自的岗位不一，但前途都是光明的。

“对了，你们区里的形势现在怎么样了。”庄楚伶的职业习惯又开始犯了。

“怎么说呢？你说不好嘛，不可能。排队等着到区里搞投资的外商那是多不胜数。但是呢，你说好嘛，我也不见得。”许浩闻的回答充满了辩证的味道。

“此话何解？”庄楚伶喝着茶问道，她的职业习惯让她总是对一切经济现象感到兴趣。

“区里对项目要求越来越高啊，什么纺织啊、电器啊，统统都不要。现在都往大工厂、大工业的方向上搞起。我今天到外经委，就是给一个外商搞批文的，一家美国外商要在开发区搞个专门做工业和食用香精原液的工厂，需要我们这边帮忙拿到部分化学原料进口的批文。所以，我就来市区了。”许浩闻讲起自己来市区的真正缘由。

“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有很大的选择余地，可以随便选择外商。”庄楚伶觉得应该问得更细致一些。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寻找更好的外商和产业。比如说，香港客商要是来我们区搞纺织厂服装厂，我们是不会要的；但是日本或韩国的客商要来我们区搞电子厂或电器厂，那我们一定是欢迎的；而且我们的服务是全天候全方位的，各个部门的盖章，审批，还有土地平整、厂房建设这些，都是由我们一手包办。”许浩闻作为一线的经济政策执行者，显得娴熟而自信。

“这个我知道，地方都有考核指标的。每亩地的产值要达到多少，税收要达到多少。一个电子厂的产值和税收，确实是服装厂之类的比不了。我们之前也做过测算，如果全省目前的工业用地都用来做高级一些的产业，比如你说的电子产业或者化工产业之类，那么哪怕只用现在的用地面积，光产值就可以多出五六倍，税收直接多出十倍都不止啊。”庄楚伶越讲越兴奋，她原本是厌恶数字的文科生，但因为工作的原因，现在对数字也变得敏感许多。

“等等，怎么产值多几倍，税收就多十倍？”林美静这个外行听出了一些懵懂的地方。

“哎，这不就是和你当医生、我当普通打工人一样的道理嘛。你当医生，一天的劳动价值是一百块；我当普通打工人，一天的劳动价值是三十块。但是呢，医院给你一天发五十块的报酬；我老板呢，一天只给我发十块的报酬；假设大家的报酬都要上缴百分之二十的税金，那么，林医生，你一天可以交的税金是十块；而我呢，只用交两块。这就是差别所在。论产值，你是一百块，我是三十块；但论税收，你是我的五倍。”庄楚伶这例子生动而具体，通俗易懂；不愧是体制内的精英。

“噢，我懂了。你们的意思是，我们想要人人都去当医生，而不是当打工人，是不是这个样子？”林美静的反应也很迅速，医生也是精英。

“看看吧，还是你家老林厉害，一点就通了。”庄楚伶对着许浩闻掩嘴而笑。

“说是这么说，其实那有这么多的好产业，好公司；就像是，一个正常的社会，那里需要这么多的医生啊律师啊；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吧。”许浩闻心里清楚，庄楚伶说的那是理想状态，但现实永远就是不理想的。

“就是，要是按你老庄的说法，人人都是医生，那医生的价值也就不会那么高了。对不对啊，老公。”林美静突然间的翻车，让许浩闻和庄楚伶都措手不及。

“哈哈。老许同志，你家老林这么温柔，我是第一次见。”庄楚伶这次直接咧嘴大笑。

“怎么说呢。人格无贵贱之分，但职业还是分三六九等。就说茶楼里的服务员，他们羡不羡慕坐办公室的人，肯定是羡慕啊；那坐办公室的羡不羡慕坐奔驰车的人，肯定也是羡慕的啊。人比人，气死人。”许浩闻摇了摇头，他懂得越多，叹气越多。

“哎，还是不说这么无聊的东西了。老庄，上次你不是说放假了要去北部的什么山去玩吗？怎样，我也调休一下，跟你一起去？”林美静不喜欢过于沉重的话题，她脑子好使，一下子就把话题引到吃喝玩乐上面。

“对对对，我是想去。但是呢，我老公没时间，你和我一起吧，凑个时间。”一旦说道吃喝玩乐，庄楚伶也立即恢复了小女人的本色。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唯有许浩闻还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上的新闻，一边听着两位女士的各种奇言怪论。

茶楼外，雨势依旧犀利，遮天的乌云堆积成团；一眼望去，彷佛一股浓密的黑海统治着这个城市，情形惊悚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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