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省城到处是一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模样,这个冬季,省城似乎还没收到来自北方冷空气的问候;市民们的脸上也是一副春光明媚的样子,大家对于目前的天气感到舒适和愉快;部分人甚至幻想着这种天高气爽的时光能够持续下去,永久不变。
庄楚伶是这部分人里的其中一员。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生活的省城,金秋时节的生活总是最为舒适——只可惜自己感悟来得太晚,因为自己很快就要到另一个地方走马上任。
原本已经向师奶靠拢的庄楚伶,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了新时代的典范女干部。在省里学习了三个月以后,上级终于和她正式面谈,面谈的结果很直接——庄楚伶被一纸调令调往省城隔壁的香山市任市发改局副局长。
按照上面的意思,庄楚伶的调动是可以在佛城和香山两个城市的发改局之间做选择。庄楚伶原本更加倾向于佛城,毕竟佛城里省城更近一些,方便以后回家;但庄楚伶的丈夫却有不同的看法,丈夫认为佛城当地的政/经情况复杂,利益格局交错,他怕庄楚伶去了佛城之后难免日后惹出是非;而香山虽然经济实力不如佛城,但情况稍微简单,地方利益格局较为单一,日后惹出是非矛盾的概率机会不大。
一句话,去香山,事少且闲;去佛城,事多且烦。最终,庄楚伶接受了丈夫的意见,向组织正式表达了自己的选择。
庄楚伶明确了自己的意愿后,上面也隐晦地表达了对她地要求:庄楚伶到了香山市,在副局长的位置呆满一年摸清当地情况后就正是升任为正局长。她此次前往香山市的最大任务,就是为了接下来对接省里向香山下达的各项基建和产业布局上的任务;一般而言,类似的任务都需要由省局出来的、熟悉部门和业务的年轻干部来承担;这些下到地方的干部,不仅是锻炼了个人,更根本的是代表了省里的意志。
当然,由省厅副处向地市级实权副处转型,这对于庄楚伶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虽然这并不是她本人希望的那样,她内心更加希望自己能在现在的单位里干到退休。什么地位、职务、待遇,都不如自己的小家庭来得实在和安心。
只不过,内心的想法总是要保留的,对于组织的决定总是要支持拥护的。
今天,趁着金秋送爽,庄楚伶还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现在的庄楚伶,只要一只脚踏进到办公室,就开始泡茶、看报纸和写写日记,甚至有时候直接坐在办公椅上打盹。她并不像往常一般过问和督促下属的工作,不听从下属的任何工作汇报,也不再参加任何会议或研讨,更不会出席任何对外接待或考察事务。对于原本属于自己分内的公务,她一概不闻不问,只等着正式的调令下达,自己就立即拎包走人。
作为一名干部,庄楚伶明白:从组织找她谈话开始,她实质就已经成了科室里的外人。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庄楚伶刚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盹,然后伸了个懒腰,继续拿起没看完的报纸再看下去。她慵懒地翻了翻手腕上的表,发现现在离饭堂开门还有一个半小时。
还有一个半小时,这个无聊的上午就能混过了。庄楚伶一心惦记着就是早点到饭堂吃完午饭然后继续回来美美地睡个午觉。
正当庄楚伶还在想着饭堂的午饭是什么菜式的时候,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电话机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庄楚伶被吓出了一个激灵,然后就马上慌慌张张地拿起了听筒。
“喂……杨主任……嗯、嗯、嗯……今天中午,现在……好的,我明白……十一点到门口等……好的,我明白了……”电话那头,是直属上司之一的杨主任;虽然组织关系已经不在单位,但上级依然是上级,庄楚伶对着电话那头只能慨然应允。
在电话里,杨主任交代庄楚伶,中午有一个饭局要她出席,饭局的召集人是香山市府办的副主任;杨主任强调,这是给庄楚伶接下来到任香山打开局面的一次良机,要她自己好好把握。庄楚伶自是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对于杨主任的耳提面命一概照单全收。
时针来到了十一时,庄楚伶打扮一番就下到单位门口等待来人接车。很快,一台挂着香山市车牌的商务面包车就停在她身旁,庄楚伶的确认对方身份后就上了车。车子开得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来到了省城最著名的大饭店——花城酒店。
在这里,杨主任和香山市的人已经在包房里恭候庄楚伶的到来。
“庄处,这里。”当服务员把庄楚伶带到包房门口时,杨主任就给她招了招手。庄楚伶一眼瞥过去,见房间里却有那么六七人之多。
“杨主任好,大家好。”庄楚伶给大伙露出了一脸的职业性微笑,然后冲着杨主任点了点头。庄楚伶坐到东面的位置上,她仔细地观察了饭局上的这几个人,他们无论男女,都是一副精心打扮的派头:男的衣冠楚楚,女的锦罗玉衣。这几人坐在庄楚伶的对面,就好像从油画里跃出来的人物,个个举止得体,个个高贵端庄。
看来,今天中午的饭局不简单。庄楚伶看着眼前的几人,内心有些忐忑。
“庄处,这位是香山市市府办的区主任,你将来到香山市,他就是你经常对接的上级领导之一。”杨主任见庄楚伶有些拘束,便开始逐一介绍饭局上的各位来者。
“区主任好,以后就有请区主任多多指导,多多担待。”庄楚伶礼貌性地站了起来,给区主任点头示好。
“庄处客气了。我代表香山市欢迎你了。”区主任是香山本地人,口音带着浓重的本土风味。他的穿着打扮较为老土,举止看起来有些鲁莽;但庄楚伶还是看得出,他是一个干实事的干部。
对于各种干部的辨别,庄楚伶自有一套办法。
这些年她到过不少地方,接触了不少基层,她有一个不怎么客观但又很现实的观点:越是本地中青年干部多的地方,民间经济越活跃发达,但城建却愈发落后;越是外地高知分子干部多的地方,条条框框就越多,民间的活力反而被束缚起来,但城建却搞得有声有色。最典型的就是珠城,作为本省的三大特区之一,珠城的各项经济指标不但比不上隔壁的鹏城,甚至连邻居香山市都比不了,但珠城的基建和城市面貌却非常现代,素有三角洲小欧洲之称。
对于这个现象,她很是不能理解。但丈夫却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地基层干部都无升迁的机会与主观愿望,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自然对本地人或地方有益的做法更加青睐;而外地干部多为空降,他们更加愿意通过各种基建迅速改变城市的面貌从而当作政绩来博取升迁。
所以,经纬如此分明,是因为激励机制的不同所造成的。类似佛城、香山或者莞城这些地市的干部,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对于各种政策的理解,更倾向于务实的一面;在执行政策的时候,也往往偏向于本地各自的利益。
务实且低调,但格局不大;思路是灵活,但思维死板。丈夫曾经这么给庄楚伶总结。
“谢谢区主任,谢谢大家。将来的工作还要各位多多指导,多多提拔。”庄楚伶对于区主任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庄处,区主任是我在农场时的农友哦。他当年是香山市第一批站出来搞承包责任制的干部,也是第一批出来搞工厂的干部,是改革的老前辈咯。”杨主任用手拍了拍区主任的肩膀,很得意地给庄楚伶介绍自己的老农友。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啊。”庄楚伶笑盈盈地看着区主任。
“都是过去的事啦,不提了,不提了。”区主任咧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嘴残缺的牙齿。
“来,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杨主任突然性起,拿着茶杯敲了敲饭桌上的转盘。
众人一呼即应,纷纷拿起茶杯以茶代酒。
很快,坐在庄楚伶对面的几个男女开始了自我介绍,他们都各自把名片分别递给了杨主任和庄楚伶,这里面既有香山的工业巨头,也有当地的地产巨子,也有本地的科技大户。香山市利益集团的代表们,现在都坐在了庄楚伶的对面。
看来香山的水也很深;庄楚伶内心愈发忐忑。自己还没到任,就已经组队来省城认人拜码头,这既是给自己面子,也是给自己一个信号:来了,就要懂得我们的规矩。
“庄处,这些都是我们香山的行业大佬,也是我们香山的经济支柱。希望你以后多多支持他们,多多指点他们。”区主任见名片发放完毕,就立即给庄楚伶打上预防针。
“区主任见外了,我已经是香山的公仆,自然要为香山的人民服务。这是责无旁贷啊。以后我就在区主任的带领下,好好地给各位做好服务,服务香山,服务大家。”庄楚伶心里再怎么磕碜,嘴上还是蜜糖一样甜。
“好,好,还是我们庄处高明。大家再以茶代酒,敬我们的庄处一杯。”区主任听着庄楚伶的话很是受用,脸上满是笑容。
“老区,你还说庄处?那是你们庄局长,庄局。”杨主任装出一副惊诧的模样,他提醒区主任,现在的庄楚伶已经是香山市发改局的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