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小满,县城的空气里弥漫着本地特有的湿热,连续多日的烈日与暴雨相间肆虐,终将县城变成一口热水锅。锅里沸腾的蒸汽,常常让外出的人们感到筋疲力尽。
今天,同样感到疲惫的,还有郑光兴。
郑光兴年前终于服刑完毕,重见天日的他,还是回到了县城。自从郑光兴东窗事发之后,家人并没有抛弃他,而是用他那些年正当工作所积攒下来的储蓄在县城里买了楼房和铺面——颇有生意头脑的郑光兴,其实在正道上专心经营也会是赚钱的能手。那些年在惠城从事建筑行业赚到的钱通过家人的操办已经换成了资产,再加上变卖惠城房产所得的现金,郑光兴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有钱人。
时下的郑光兴不愁吃穿温饱,愁的却是找到一个稳定正经的谋生之道。小县城除了公家体制内的工作之外,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私营企业提供的;郑光兴去不了公家,自然也对当普通打工人不感兴趣。最后,在家人的相帮和朋友的指点下,郑光兴在县城北部靠近汕城市区的环城路旁开了一家家具城。县城北部这几年集中了一批家私家具厂,形成一个小有气候的家具行业集群;郑光兴在这里开设家具城,做起了家私家具的批发和零售的生意,算是一个颇有眼光的长远之举。
一大早,郑光兴就来到家具城,他在店里兜兜转转了一圈,然后又到了财务室查了一下昨天的流水,紧接着就独自一人开车出门。一直到下午两点,有些恍惚的郑光兴才从外面回到家具城的办公室休息。
“老板,老板,有大事了,有大事了。”郑光兴刚休息不久,一个神色慌张的店员突然大力拍起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什么事,干什么?”不到片刻,满脸疲惫和不耐烦的郑光兴便使劲地将门打开。
“老板,外面有两个人来找你,我看,好像是公安局的。”店员上气不接下气,他的紧张,根源在于来者可能是公安局。
“公安局的,来了?”倒是郑光兴一听来者可能是公安局,眼睛里就溢出了兴奋的光。
“是啊,车牌是零开头的,那不就是公安局。”店员倒是懂行,对公安车牌有了解。
“快,那两个人在哪,带我去,快。”郑光兴不愿听店员解释,直接就推着店员往店门外走去。
对于郑光兴的反常,店员一脸的惊奇迷惑;他隐约听闻过郑光兴的过去,按常理推算而言,对于有案底的人,不应该对公安局敬而远之?在郑光兴的催促下,店员很快就把他带到了门店外侧的一条马路上,在哪里,一台灰色的三菱吉普车正停在树下。
郑光兴迫不及待地小跑过去,步子才迈开三步,吉普车的门却被打开了,一个精干瘦弱的身影迅速地下车,也朝着郑光兴走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郑光兴的童年好友,也是他人生命运转折的贵人:阿勇。阿勇下了车,便直朝着郑光兴快步迎上去,他的笑容很是灿烂,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我刚听说你在办公室睡觉,我就想先不去打扰你了,阿兴,郑老板。”阿勇一上来就使劲地抓住郑光兴的手摇了起来。
“阿勇,不,郑队长,你这么说那就是我不配合人民公安开展工作了,这多不好啊。哈哈。”要不是有旁人在,郑光兴巴不得给阿勇一个拥抱。
数年前,阿勇到惠城提审郑光兴,给了郑光兴一个坦白立功的好机会;那次提审之后不久,阿勇他们便破案大功告成;案件的告破,也给郑光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减刑两年。否则的话,郑光兴现在还身陷囹圄,光阴虚度七百个日日夜夜。
“怎样,有好消息吗?”阿勇看着一脸兴奋的郑光兴,便趁着气氛直入主题。
“这里不好说话,你们跟我一起进办公室里,开空调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说。”郑光兴招了招手,示意阿勇他们跟着他进去。
“好啊,刚好我们刑侦队的林队带了好茶米,是不是,林队。”跟着阿勇一起来的,还有市局刑侦队的副队长林队。
“郑队,是不是好茶米还要郑老板鉴定,我们说了不算啊。”林队知道阿勇和郑光兴关系不一般,便跟着阿勇捧起了郑光兴。
三人说着、笑着,很快便走进了郑光兴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郑光兴就忙着泡茶,三人又开始闲聊一些趣事,给谈论正事营造了良好的气氛。
“好了,郑老板。林队的茶米你已经鉴定了,是好茶米;现在,轮到我们来鉴定你今天帮忙完成我们交代给你的任务了。”顺着闲聊,阿勇把话拉回到正事上。
阿勇所说的正事,是让郑光兴帮忙当了一回卧底,给市局的专案组套取重要的线索情报。事情的原委要从今年三月份说起,市局接到通知,要求和海关与边检单位成立联合专案组,专案办理一起重大的走私汽车案。原本,缉私是海关和边检的工作,但海关和边检在侦办案件的过程当中,却发现走私分子是具备强大枪械火力的武装团体,而且该团体还涉及到市局正在侦办的数个枪杀及伤害案件;于是,根据实际案情,上级便要求市局、海关与边检组成联合专案组,缉拿这个危害极大的走私犯罪团体。
鉴于犯罪团体有着重大的武装枪械,作为已经升任市局特警大队队长的阿勇,自然也被上级要求加入专案组,他的特警大队将负责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
不过,事出意料,原本专案组打进该犯罪团伙内部的卧底情报人员却被罪犯识破,并将其杀害。失去了卧底的专案组,一下子就失去了犯罪团体的动向;并且由于卧底人员被残酷的杀害,专案组及市局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否再安排其他干警作为卧底打进对方的内部,毕竟这次卧底行动,都可能意味着重大的牺牲。
正当专案组一筹莫展的时候,作为专案组领导之一的阿勇,想到了刚刚被释放的郑光兴,他觉得郑光兴是打入走私团伙内部的极好的人选。曾经作为走私团体成员的郑光兴,自然还和这个黑色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况郑光兴刚刚被刑满释放,背景可以说是无可指摘。阿勇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专案组和市局的主要领导,领导们对于阿勇的想法给予积极的肯定,并要求阿勇尽快落实。
阿勇转头就立即找到了郑光兴,说明了来由。阿勇本以为郑光兴会一口拒绝,毕竟现在的郑光兴只是普通百姓一名;这种相帮警方充当线人套取信息的行为,结果极有可能给郑光兴自己和他的家人引来血光之灾。然而,让阿勇大出意料的是,他刚把原由全盘托出,郑光兴就立即满口答应下来;阿勇让他再三考虑,毕竟这是冒着生命危险之举,虽然阿勇希望郑光兴能够出手相帮,但要儿时的伙伴深入虎穴,他内心也颇为挣扎和迷茫。
阿勇,我服刑,等于证明我之前的罪过已经被抵消了;我现在答应你,是想证明我要和这些坏人划清界限,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为了这个证明,我就算拿我这条命去换回我的名声,我也没有抱怨和不满,只有感谢和安慰。面对犹豫迷茫的阿勇,郑光兴的一番肺腑之言却铿锵如山,淡泊如海。
就这样,郑光兴反过来说服了阿勇,让自己成为警方的一名线人。
应承了阿勇过后,郑光兴就开始筹谋如何接触这群危险的走私罪犯。他通过之前的联络方式开始慢慢地接触和走私分子有着牵连的一群边缘人——这群人,一方面充当走私分子在外界的耳目,另一方面也充当掮客帮着走私团伙销赃。为了打进这群人的内部,郑光兴便不惜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执迷不悟、知法犯法的走私分子;他告诉这群人,自己之所以开家具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再次从事走私业务披上一副假模假样的皮囊。
不出意料,经过了时间的一番考验,郑光兴的举动就有了实质性的反馈。这群人当中的一个小头头向郑光兴透露,目前县里和市里来了一个实力颇盛的走私团伙,专门做汽车走私;这个团伙的幕后老板人脉通天,准备长期扎在本地大干一场,但毕竟是外来户,需要在本地找一个能够长期隐蔽的落脚点。小头头对郑光兴说,要是郑光兴愿意,小头头愿意把这个幕后老板引荐给他,让他们看看郑光兴的家具城是否合适充当落脚点。
郑光兴来了一局欲擒故纵,他先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然后又数次三番的提出各种要求,甚至要求作为对方在本地销赃的独家代理,有了这些铺垫,又经过中间人的多次反复拉扯,那个原本隐藏在水下的汽车走私团伙渐渐浮出了水面。
光天化日之下,只要他们露出蛛丝马迹,就是清算罪恶、伸张正义之日。通过郑光兴的一段汇报,阿勇代表专案组正式将抓捕计划提到日程之上。
今天上午,郑光兴在阿勇的授意之下,第一次和走私团伙的头目见面。此番见面,算是对方给郑光兴的正式认可。对方把自己的意图表达给郑光兴,那就是希望郑光兴的家具城成为团伙的根据地之一,并且团伙有意将这里改成一个隐蔽的车辆拼装厂,用来将走私过来的汽车拼装成整车,然后到各地销赃。
根据阿勇和专案组的授意,郑光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并提出要对方到实地考察一番,对方表示同意,表示会在确认时间后再通知郑光兴。
“不好,他们会不会跟踪你到这里?然后把你暗中监视起来?”阿勇在听完郑光兴对上午和对方碰面情况的描述,突然想到了这个严重的纰漏。
“不会,我回来的时候很小心,确认没有人和车跟踪后我才回到这里。”郑光兴笃定地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
“郑总,你回忆一下,和你见面的那个头目,有什么特征?”林队想着从罪犯的特征着手,看看是否能够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那个嘛,我发现那个人,右手只有四个手指头;还有,听他的口音应该是隔壁闽省的人;对了,我把他的手机号码抄下来,你们看。”郑光兴立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记录了一个手机号码。
“林队,我们可以申请跟踪这个号码了。”阿勇看着林队说出自己的意见。
“没错,这也算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林队点头,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