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今年的第一波冷空气自北向南空降到了汕城。萧肃的冷锋立即占据了城市上空的高位,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气倾注到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
日上三竿,一辆响着警铃的吉普车正疾速地穿过了汕城的大街小巷,伴随着警号的呼啸,车子以接近疯狂的速度在市区的马路上前进。众人对此却无以为然,毕竟,在这座治安每况愈下的城市,任何疯狂的事情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何况,路上狂奔的,是一台带着警号的警车。
不出数分钟,警车就驶入了汕城市华侨医院。车子稍一停稳,后座的车门便迅速打开,一个身穿蓝色警服肩上戴着三个四角星花肩章的青年人立即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步伐迅猛果断,三步并一步地冲进了急诊的抢救室。
青年人是阿勇,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抢救室是为了抢着看一眼已经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儿时好友,郑光兴。
半年前,郑光兴答应阿勇,他作为线人打进了一个特大的武装走私团伙内部,并通过传递情报的方式,配合阿勇和市局联合专案组将这个走私团伙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之下,最终还是有漏网之鱼。
今天一早,郑光兴开着车准备去自己的家具城上班,结果车到半路,郑光兴就被两个走私团伙内的漏网之鱼给埋伏:两个歹徒用手枪对着开车的郑光兴连开数枪后就立即乘着摩托车逃串。幸运的是,当时路上有其他车辆和人员路过,他们纷纷出手相救及时报警,否则,连中数枪的郑光兴是挺不到被送进医院的这一刻。
当郑光兴被送往医院的同时,正在局里上班的阿勇就被同僚告知了郑光兴被袭一事。自从破获了这个走私团伙,郑光兴一度也成了局里茶余饭后闲聊的人物之一,毕竟在此之前,这种类似电影情节的线人故事,那都是传说而已。而郑光兴,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整个武装走私团伙从上到下给引诱出洞,而这正是整个案件破获最为关键的一步。
换句话说,郑光兴是破案的第一功臣。虽然事后的论功行赏,郑光兴没有得到正式的嘉奖或奖励;但这情有可原,一是因为郑光兴此举属于戴罪立功;二则出于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在案件侦破之后,民警曾今暗中保护他长达数个月之久。
唯一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最终两个狡猾的漏网之鱼还是趁着可乘之机,终将偷袭了失去保护的郑光兴。
阿勇冲到了抢救室外的走廊,他见到了郑光兴的家人们正围在抢救室的大门外。郑光兴的父母亲以及几个兄弟姐妹都围在一起,有的泣不成声,有的嚎啕大哭,但就是没人在意已经到场的阿勇。或许,现在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阿勇。
郑光兴是自愿加入专案组的行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家人是赞同,甚至知情。
阿勇并没有和郑光兴的家人打招呼,他径直往抢救室大门一侧的旁门走去。旁门里是医务人员进出抢救室的更衣和休息室,身为公安的阿勇,多次在这里进出,步伐自然显得轻车熟路。阿勇轻轻地推开了休息室和抢救室之间的大门,只见浑身是血的郑光兴正躺在手术台上,两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正在对他进行抢救。
“郑队,怎么你来了?”一名刚刚转头要拿纱布包扎的医生,却见到阿勇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他因工作关系和阿勇相熟,但此时见到他站在抢救室里,多少有些意外。
“李医生,病人现在如何?”阿勇见到相熟的医生,焦虑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刚刚脱离了危险区。就是失血还是比较严重,将来需要康复的时间会比较长。”李医生脱下面罩,脸朝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李医生。”阿勇得知郑光兴没有生命危险,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对了,李医生,他的伤口如何,中了几枪?”情绪稍微平复,阿勇就开始冷静的思考案件的细节情况。
“两枪。一枪离心脏左侧还有两公分,算他命大;另一枪打到左边锁骨下方一公分处,这个有可能是凶手失手了。两个伤口的创伤,看起来应该是土制的手枪。” 这些年来,汕城的治安一直没有改善,各种抢劫、杀人等恶行案件频发,作为负责外科抢救的医生,李医生对这些伤口之类早就见怪不怪。对于各类的枪伤,他早就有自己的职业经验判断。
“对了,郑队,这是你什么人啊,你那么紧张?什么案件的嫌疑人吗?”李医生对于阿勇的焦虑感到好奇;在他印象里,阿勇好像就没有对任何一个伤者有过如此的关注。
“他不是嫌疑人,是我们专案组的线人,也是我的朋友。”阿勇面对李医生的疑问,勉强地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噢,明白。”李医生听到“朋友”一词,就恍然大悟。
很快,医护人员就把郑光兴的伤口处理完毕,并打上各种点滴和给他戴上呼吸面罩。阿勇看着郑光兴身上布满了插管和身旁正在工作的各种仪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李医生的话,心里又紧张起来——郑光兴的安全保卫工作不能再忽视了,应该在住院期间就立即重视起来。
“郑队,病人这里没什么事了,你看看,还有什么事情吗?”李医生和其他人员正准备回到休息室更衣,然后就把郑光兴推回普通病房。
“他能说话吗,现在?”阿勇追着问道。
“现在麻醉药还在起作用,估计要下午才能说话。不过伤口比较严重,说话会带来疼痛,没什么必要的话就不要勉强病人了。”李医生知道,阿勇着急的是案发的情形。
“嗯,我明白了。”阿勇决定遵照医嘱,他点了点头示意理解。
“郑队,你还有什么事吗?”李医生说着,已经开始脱去身上的蓝色手术服。
“嗯,暂时没有。李医生,麻烦你给住院区说一声,就说这个病人要一间单人病房,后续我们公安要对接病人办案,单独病房方便些。”阿勇说完,和在场的剩余三个医护人员打了招呼后,就立即退了出去。
退出抢救室的阿勇,再次见到了郑光兴的家人。由于抢救室的红灯转绿,护士又出来给他们稍微报了平安,他们的情绪也已经平静不少。阿勇这次没有避嫌,而是主动地给郑光兴的家里人打了招呼,顺便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郑光兴现在的情况。
郑光兴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郑光兴的父母亲原是农民;改开以后,父亲做起了海产品买卖的生意,母亲则带着两个大女儿做起了服装加工的生意。郑光兴从小目睹了父母亲的辛苦劳作,头脑便萌生了退学外出打工的念头,有了这个念头,他又被走私分子所蒙骗,被迫加入了本村的走私团伙,才导致日后的身陷囹圄。
一念之差,人生的道路就是天渊之别。
“阿叔,阿婶,光兴平安了,你们放心吧。”阿勇说话时,神情满是愧疚。
“阿勇,这次我们家光兴,算是还清了自己的债了吗?”郑光兴的父亲语气平静,但他的反问却重如泰山。想来,郑光兴给专案组当线人一事,他的家人早已知晓。
阿勇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如何去给郑光兴的父母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整件事的真相可谓是千人千面。在阿勇看来,整件事是一个案件,一个抓捕走私团伙的案件;郑光兴在里面起了关键的作用,这是郑光兴自愿的选择。站在公安干警的角度上看,郑光兴勇气可嘉、令人敬佩;而站在朋友的角度上看,阿勇则感受到郑光兴那种为了赎罪而向死而生的深明大义。至于在郑光兴的家人看来,这件事就是阿勇提前设好的局,利用了郑光兴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一步一步把早就洗心革面的郑光兴引入了虎穴狼窝;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郑光兴的家人自然对阿勇和干警们有着另一番负面的看法。
阿勇深知,此时的任何解释都是无用功。他向郑光兴的家人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又保证关于郑光兴的案件公安一定会一查到底之后,他就带着尴尬和内疚迅速离开了抢救室的走廊。他走出了急诊楼,见四下周围无人,便立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林队,我是郑勇……郑光兴被枪击,你得到消息了吗……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应该立即对他进行重点保护……好的,我在这里等你……”电话那头的专案组另一位领导林队,也早就获知了郑光兴遇袭一事。他和阿勇心有灵犀,觉得保护好郑光兴的人身安全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也是接下来破案的关键。
得知林队将带队前来和自己汇合,阿勇便决定留在医院。他前往住院部,得知郑光兴目前被安排到外科的特设病房里,于是便来到了外科的特设病房,隔着病房的玻璃窗端详着躺在床上的郑光兴。
看着依然昏睡不醒的郑光兴,阿勇把头倚在玻璃窗上,想起了儿时一起和郑光兴打打闹闹的欢乐时光。那时候的两人,少不更事,每天尽在村里的海边和山头里玩耍嬉闹。但随着年龄的成长,两人却各自有着不一样的烦恼和忧愁。
阿勇在读书和做工之间反复挣扎和摇摆;他希望自己能够继续读书,但为了弟弟和妹妹的未来,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读书这个念头,转而跟着阿华他们去县城里做工谋生。日后,则在母舅的安排下前往省外的部队参军,由于自己的出色表现,自己能够幸运的留在部队,并被安排到军校深造。从军官到警官,阿勇用自己的努力和刻苦,证明了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
郑光兴则走上另一条成长道路。和阿勇一样,觉得自己应该承担家庭重担的郑光兴,也是早早退学而后外出做工。后来被同村的长辈物色发展成为走私团伙的成员之一;再后来,郑光兴随着走私团伙窜逃至惠城。在惠城,郑光兴逃脱了走私团伙的魔掌之后,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隐姓埋名继续生存下去,并开始施展他那不一般的商业头脑;但好景总是不长,随着走私团伙的覆灭,自己的苟且藏身之计也随之而灭。最终,郑光兴是以身陷囹圄的方式从而结束自己人生的上半场。带着满是罪恶感的郑光兴结束了人生的上半场,却意想不到自己的人生下半场却落了个如此悲凉的开局。不过,幸运的是,至少现在,他把命运的掌控权重新抓回了手里。
倚在玻璃窗上有些欲欲昏睡的阿勇,眼睛眨了一下。突然,他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瞥见郑光兴的手指头有些抖动——这是一个充满冀望的信号,意味着郑光兴大概苏醒了。
阿勇立即兴奋起来,他跑向走廊中部的服务台,告知值班的医护人员郑光兴手指头有动静的好消息。医务人员立即随着他奔向了特设病房,随即对郑光兴进行检查。一个女护士很细心,她通知了刚刚负责抢救郑光兴的李医生上来查看。不出三分钟,李医生就火速赶到了特设病房,并对郑光兴全身做了一次检查。看着一班医务人员忙得应接不暇,阿勇也就索性留在走廊,透着窗口关注着病房的一举一动。
阿兴不能再出一点意外了。阿勇的内心是愧疚的。
“李医生,情况怎样,是不是醒了。”见李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阿勇立刻迎了上去。
“嗯,醒了,各项指标慢慢恢复。就是血压有些波动,还是要持续关注一些时间。”李医生一脸的轻松,话音刚落他就拍了拍阿勇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