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上次你去了我们那里一趟，我注意到你在当时的座谈会上对于我们县的招商引资政策很感兴趣，也提了一些问题。我感到，你是不是对在我们当地投资有进一步想了解的兴趣和需要呢？”徐主任终于讲出了此次上门拜访的真正目的，他要的是拉拢类似阿丰这样的老板到当地投资建厂。

阿丰觉得有些惊诧，他自己也回想了当时的发言，觉得自己说的也仅仅是台面上的话而已，为何对方却有如此令人诧异的判断，觉得自己有去当地投资的意向呢？

“这个，估计是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我这边吧，现在的工厂还是够用的。“对方的说辞过于让人诧异，让阿丰有些意想不到，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记得当时你说过，你这边的土地价格比我们的要一半不止，建厂的投资里面，土地成本就占了六成。我说的，对不对？”徐主任没有理会阿丰的惊诧，反倒是想用细节的内容勾起阿丰的需求。

“嗯，大概是这么一个数。”阿丰对于徐主任的记忆力也是相当佩服，这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他居然能够记住；看来，对方也是有备而来，而不是无的放矢。

“你还说过，基础建设和供应商也是很重要的配套。道路、码头还有上游工厂，都是投资要考虑的关键条件。”徐主任像是一个淳淳教诲的老师在努力地点拨阿丰的思维。

“噢，是吧。还是你的记性好，我都忘记了，哈哈。“阿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被徐主任的非凡记忆力给震住了。

“当时你们反映上来的意见和建议，我们主管部门和上级都很重视的。现在都已经在落实了，目前的情况，基本上是满足了你们投资建厂的要求。”徐主任有些自言自语，他说完之后，自己先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阿丰现在才觉得对方是一个怪人。他只顾着卖力地推销自己的招商引资，却不在意自己的神情态度，这么一来多少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阿丰现在已经不是诧异，而是感到有些厌烦；但徐主任是一个干部，又是从外地千里迢迢而来，自己也没办法拉下脸面送客，只好先暂时听之任之，等着出现机会才借机行事。

“郑老板，我们现在的招商政策，已经不是单一的靠低成本来吸引外资。我们现在靠的是服务，就像鹏城现在做的那样。每个项目都有专门对应的一个人负责联络和协调，你们外资最怕的什么盖章啊、跑部门啊，我们全都包揽了，你们只管等拿到审批件开工就行。还有，你们也不用和当地的部门打交道，这全都是我们招商部门的事情，他们要是敢上门找你们麻烦，我们就直接汇报给上级，让他们立即滚蛋。”徐主任说出“滚蛋”一词时，情绪颇为激动高昂。

阿丰还没想到如何回话，只能跟着陪笑，继续冲茶。看着徐主任的卖力演讲，他实在是感到满屋子的尴尬和不适。阿丰不是没想过要扩产，但是去省外建厂，这个风险可不是三五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何况，他对当地的了解，还只是徐主任一人所说的只言片语。

千万生意，岂非儿戏。在阿丰看来，徐主任太有些天真了。

“来，喝茶。”阿丰就徐主任演讲一段完毕，就立即递上茶杯。

“郑老板，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你肯定是不相信。但是你要是知道，台湾宏达、硕升这些公司已经去我们那里拿地了，还有香港的利仕达，这些国际上有名的公司都去我们那里考察、拿地、开建了。其实我们今年已经完成了招商的任务，但就是，我对你们丰华的印象很好，所以我才，我才来你这里，和你谈招商的事情。”徐主任的诚恳有些唐突。

“噢，这么说，你们那里很旺啊。宏达和硕升，去年还在莞城搞扩建，今年就去你们那里了，真是厉害啊，有实力的公司就是不一样。”听了徐主任的话，阿丰也颇感意外。这些台资大厂才刚进入大陆不到三五年，就敢坚决北上，可谓是大手笔和大决心。

“我们靠近上海，上海有大码头嘛。而且，上海的机场离我们也很近。上次你去考察就知道了，在机场坐车到我们县里，不就是一个小时的路程。而且，我们现在搞修路基础建设也是很猛的，基本上每天都有一条大马路开通，都是为了给这些大公司大工厂服务的。我们规划了三个产业区，全部都是对接外资，每个园区的土地面积不小于五千亩；都不说是规划了，应该是已经落地了。”徐主任越说越激动，一时沫子漫天飞。

“真的？我们这边，一年都修不好一条马路。要么就是政府没钱，要么就是村民要价过高，总之啊，办件大事很难。”阿丰所在的凤山镇，工厂众多，经济发达，民间富有；但市政建设却是一塌糊涂，连过境的国道都日久失修、难以维护，更别说其他基础建设。一个小小的凤山镇，本地人口不足五万，但外来人口却多达三十万，市容、建设、教育、医疗和治安全部矛盾百出，已经达到极限负荷的程度。

“郑老板，我看你是有眼光的，丰华是有前途的，我才敢和你这么讲真心话。”徐主任喝着茶，嘴上依然不肯停歇。

“真心话？”阿丰有些疑惑，难道对面这家伙刚刚说的都是胡话。

“嗯，真心话。你们这里，十几年前搞改革开发，那是先走一步，占了政策上的好处。但现在，我们都加入世贸了，全国都可以和外国做生意，你们这里以后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小了。但是，你们的问题，或者说，缺点，就会越来越明显。”徐主任说完，眼睛盯着阿丰那满是狐疑和猜测的脸。他从阿丰的脸上，读到了和刚刚不一样的东西——显然，阿丰对自己刚刚的说法饶有兴趣。

“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阿丰有一个过人的强项，那就是愿意主动学习，愿意接受新的思维和观点。

“是吧，我说的不是道理，郑老板，我说的是事实。你看啊，莞城的每个镇都很小，市里管不到下面；莞城的每个镇的权限都很大，实际上讲，它就是十几个地头蛇组合起来的地方，就不是一个城市。它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和建设。你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呢？还有，你们这里，市容建设、治安，那一个不是乱七八糟的，换成你自己出门打工，你愿意来这里上班？肯定不愿意啊。至于教育啊、医疗啊，这些都肯定比不上我们。还有，最大的问题是土地，你们这里山多地少，我们那里刚刚相反，是地多没山。你猜猜，我们那里的一亩地卖多少钱？我告诉你，不到五百，五百啊。“徐主任说着，激动地用手指头做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百？”阿丰一听，大出意料。因为这个价格，和这边对比就只有三分之一。

“不可能吧。”阿丰笑得有些勉强，他摇了摇头。

“是的，按常规，应该和这边差不多，只会低一点点。但是我们会通过补助和入股的方式返还租金啊。又比如说，你们拿地建厂，是不是需要投资？我们帮忙联系银行，你们贷款，我们补贴利息啊。这样算下来，总账一看，我们的地价起码就比这里低了一半。至于其他方面，你们也不用操心，我们全部安排好。总之，你们愿意来，我们就打开大门热烈欢迎。”徐主任说完，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胸有成竹，彷佛阿丰已经被自己拿下。

“哎，好是好。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小工厂，估计没那个需要。”阿丰听完徐主任的一番介绍，倒是冷静了不少。这口看起来不错的肥肉，目前和自己的关系并不大。

“不能这么说，郑老板。我刚刚说了，我知道你是有眼光的，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打听过了，都说凤山镇的首家电子厂，就是郑老板你开的。还有，你给步升集团做代工，又给日资台资大厂做供应商，现在还通过香港转成外资企业，你的任何进步，都证明了你是愿意也能干好这个工厂，这个产业的。你别看我们招揽大厂，其实我们也清楚，这些大厂离不开你们这些专业的中小厂家的支持。大厂、小厂，连在一起，才是整个产业。所以，我们也很注重引进类似丰华公司这种专业的中小厂家；你们去了，就等于我们搞成了整个产业，打通了上下游。像线路板、电容、电源开关这些小小的配件，其实才是支撑整个电子产业的基础。这些搞不好，产品就搞不好；产品不好，你的技术再好也是卖不出去。”徐主任不仅为人实在，而且对产业的见解也十分深刻。

“徐主任，你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小老板，赚点小钱过生活。不过你说的，我也很感兴趣，有时间的话，我愿意多了解，多认识。”阿丰觉得纵使徐主任说得天花乱坠，在他没看到圈子里有人大规模的搬迁扩建，他肯定不会去做第一批螃蟹。

眼见为实，保守稳健；这是阿丰目前的经营之道。毕竟前几年，自己的经营步伐确实颇为激进；现在的他，不仅刚刚稳定了生产，而且又面临自己入股小产权房投资一事，他即便想分心对外投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论是资本，或者人力，阿丰都负担不起另起炉灶。

徐主任听到了阿丰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自己的话虽是触动了阿丰，但光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无法彻底打动阿丰。阿丰需要的，是事实，是一个能够证明自己选择确实无误的事实。

“嗯，有时间我们再多了解，了解。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郑老板，我们一定后会有期。”说罢，徐主任就站起来，他笑吟吟地伸出手准备和阿丰握手道别。

阿丰见状，也立即起身和徐主任握手。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再聊一聊。”阿丰觉得，徐主任作为一个干部能够如此敬业，实属难能可贵。

“不，不，不，郑老板，你就别破费了。我下午还要去宏达公司一趟，去把后期投产的一些细节给落实了。要是这件事不落实，我今晚都睡不着觉的，哈哈。”徐主任的笑声很是爽朗，拿下一个大厂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大政绩。

“好吧，徐主任，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雨，朦朦而落。阿丰站在厂门口外送别了徐主任。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边，天的那一头，乌云层层，雾水弥漫，彷佛一只乌黑狰狞的巨兽正在吞噬着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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