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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第六章 盛 宴(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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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冬至,省城的天气又处于阴晴不定的状态。时而炎阳湿热,时而阴霾湿冷;温度反反复复,湿度高高低低。这种在两种极端之间不断摇摆的天气,终让所有的市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人们变得愈发狂躁、心烦与不安。

这种负面的情绪,毫无例外地再一次传染到了阿文的身上——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天气或者家庭,而是工作。

阿文应承了周志伟的委托,前去嘉士拿公司面试;毫无意外,阿文一面而过,成了嘉士拿地产的一名区域项目总经理。但加入新东家之后不久,阿文便有些后悔——新东家的管理方式和思维,和自己以往的工作思路和做法完全就是天渊之别。

新东家是港资企业,奉行的是资本主义的工作观——给多少钱干多少活。阿文在面试时,曾经被问到自己内心期待的薪水是多少;阿文腼腆,最后想了半天只说了个月薪一万。这让面试他的副总裁放声大笑,副总裁告诉阿文,能够坐在这里面试的人,没有一个年薪低于二十万。

低于二十万年薪的,是没资格坐在这里和总裁级别的人士对谈。

受人钱财,替人减灾。阿文拿到了超出预期的薪水,自然也要肩负超出预期的责任。

资本主义不会多花一分浪费的钱,也不会少给一分该给的钱。

阿文的前东家,老板属于草莽出身,凡事重结果轻过程,工作的核心是快出成果,出好成果;而新东家来自香港,系出名门,凡事讲究合理合规,工作的原则是程序优先,成果次优。

而阿文的做事风格早在前东家那里早已自成一系,他的作风优点是讲究策略行动同步,工于心计且下手果断;缺点则是直来直往,意气用事,缺乏规则。

新入职的阿文,很快就因为自己和新东家的风格不合,导致频频出错和不快。比如,按照阿文惯常的做法,他每到一个地方去开拓新的业务,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当地关键部门的关键领导或者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关系人士。这个过程很讲究机缘偶合,也很讲究个人的为人处世——只要机会一出,必须把握时机一举拿下对方;这是阿文设想的最好成果。但新东家却不这么认为,新东家一切的工作都以规则为核心导向,重视流程的规范合理,成果或者效率倒成了次要。这是因为新东家认为,自己北上省城开拓业务,靠的是自身的品牌与产品优势,以及本已国际化的管理思维与方法。换句话说,新东家自认高端,不屑于国内同行做最下作的竞争。

于是,阿文的每一次等待拜访客户,每一次出门招待客户,都需要填写表格,详细说明自己的客户对象、工作内容等;如果需要费用预支,还要本人直接向财务和上一级老总申请,列明所需费用明细和用途,并且由分管业务和财务的副总裁都签字审批后方能支取费用。这就让阿文感到严重的受挫,总是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公司的监控之下;但作为新人的阿文,在数次遭遇这种西式管理的不适之后,已经失去了新东家抵抗的信心,他转而向现实低头,成为一名规矩的打工人——既然做多做少都是一个样,那就按部就班也成,反正钱是一分不少。转变心态的阿文,很快就失去了刚来的锐气,成了一副假装兢兢业业的模样。

不过,磨洋工的好日子没几天就结束了。阿文被上面派到了省城东部区域,当起了区域项目总。阿文这次接手的区域颇为棘手,因为它是刚刚新鲜热辣出道的新区,埔岗区。

埔岗区是新设立的行政区,它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区,它的身份溯和历史都有些复杂和微妙。埔岗区的前身一半是以省城开发区和高新区为班底的江岗区;另一半则是省城的传统工业老区,江埔区。再往前溯源,江岗区其实是从江埔区划分出来。彼时正值改开初始,省城为了落实开放政策,就将江埔区的东南部的一小块地方划分出来,设立了全国最早的开发区之一。

超出众人预期的是,省城开发区从起步开始就是直入青云,成立不到数十年就名列全国国家级开发区的首位,在产值、税收、外资吸收量和世界五百强进驻等各个关键指标上都长居榜首。更为关键的是,省城自改开以来,论对第二产业贡献最大的区域,就是这个开发区。

省城经济看工业,工业经济看开发区。这是来自省城上层的定调。

但开发区的发展很快也达到了瓶颈。这个瓶颈就是土地。为了给开发区增容,几年前,经过数次调整之后,省城终于下定决心,将周边的区域调整规划和行政归属,成立了江岗区。但随着来自鹏城经济崛起所带来的压力愈发巨大,省城意识到必须将升级自身的经济产业和层次;为了落实这个部署,开发区和江岗区必将义不容辞地肩负起振兴省城工业的领头责任。这一次,省城索性将隔壁的老区——江埔区,一并纳入到江岗区里;成立了省城东部第一大行政区,也是省城的产业高地,埔岗区。

新东家在埔岗区的项目,是半年前就定下来的,当时的江埔区领导和新东家关系不一般,于是江埔区通过协议出让给新东家批了一块地,用于投资建设高级商品房。但随着两区合并,原来的领导已经调任外区,新东家的高层一筹莫展,不知道接下来的业务要如何对接和开展。于是在阿文入职后,经过高层的一番考察,就被委任为埔岗区的项目总,就是希望阿文能够在这里开拓局面,铺开工作。

阿文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来到了埔岗区。目前埔岗区刚刚完成合并工作,所有的机构和部门都处于一种尚未稳定的状态。用阿文的话说,那就是领导们连自己明天应该坐在那里上班都是一头雾水。谈何办公,谈何做事?

不过发完牢骚后,阿文还是一头扎进了工作里。离开了新东家的总部,来到了埔岗区的项目办公室,阿文似乎又找到了从前的感觉——这里一切都和从前阿文所在的荔城区极为相似,都是需要一个类似阿文这种开山辟地的带头人带着一群人往前奔跑。

阿文一到埔岗区,就立即调动起自己的资源开始在这里投石问路。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表姐庄楚伶;他知道,庄楚伶和原来的开发区关系不错,人脉也多,于是就上门请求庄楚伶的出手相帮。庄楚伶见是表弟来求告,自然愿意出马张罗。很快,通过庄楚伶的穿针引线,阿文结识了表姐好友许浩闻——此时的许浩闻,已是埔岗区新设立的四大国企之一的埔岗控股老总。有了庄楚伶的这层关系,阿文很顺利地通过许浩闻的转介开始铺设自己的关系网络。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和投入,阿文渐渐地掌握了新区上上下下的动态,开始进入了项目落地的阶段。

所谓项目落地,就是开发商拿下土地后合法取得三证顺利开工。不过,在开工前,阿文还需要打通最后的关键环节:供电局。

彼时的埔岗区供电局,出了名的喜欢刁难人。不说新东家这种著名的港资开发商,就是世界五百强来了也不好使。区里的领导们也不好过多的干预和招呼,这就助长了供电系统的刁蛮风气。许浩闻也曾提醒阿文,供电局才是埔岗区最大的山大王;即便是区长出面,他们能给出三分的薄面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毕竟对于一个工业区而言,在电力稀缺的年代,电力就等于生产力,就等于生产总值,就等于各/级/领/导的政/绩。谁掌握电力系统,谁就等于直接拿捏着官员们的乌纱帽。

阿文深知,对付这种单位,最好的做法还是用长时间的释放善意来让对方放下戒心和架子,接着才能够和对方谈起正事,最后才能把正事给办实。一句话:他需要足够多的时间来化解这个问题。

既然工于心计无效,阿文就端起诚恳踏实的一面,老老实实地往供电局里跑。他几乎每周都去往供电局两三趟,有时候甚至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他首先在局里把上上下下都混个面熟,通过又跑又送的方式,阿文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拿下局里的科长处长们。

但阿文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他不仅要应付对方的所有人,还要忙着敷衍来自公司内部的压力。新东家对于阿文这种又跑又送的方式感到不忿,他们认为阿文自己并没有把办事流程了解清楚,也没有备齐所有的资料,才导致供电问题一直悬而未决。

对此,阿文嗤之以鼻。阿文反复告知总部的高管们,在国内,意想不到的潜规则才是推动事情落实的最大推手——即便是处在改革开放排头兵的省城,很多事情还是要靠事在人为才能解决。找人,找对人,才能办事,办成事。

“阿文,问题系,你打算要几耐先至可以解决呢个问题?你嘅睇法和做法其实已经逾越咗公司所有嘅规矩。如果系香港,你宜家可能已经俾老廉请去饮咖啡。”在工作会议上,分管阿文的副总裁非常严肃地敲打阿文。

阿文无言以对。他知道,在一个尚未建立起真正市场经济制度的地方讲规矩,其实是非常幼稚和天真的做法。

“总裁,如果凡事可以讲规矩嘅话,我地公司宜家就唔会面临呢个问题。问题就是,我地嘅业务就系国内,大环境就系甘。我地要做嘅,系去适应,唔系反对。我相信系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当中,我地系无任何大嘅差错;唯一嘅问题,就系要搞掂佢地内部嘅人。我唔清楚仲要几多时间,但系我认为,时候都差唔多了,事情已经到咗埋门噶果下。”阿文掷地有声,他知道,不需要多长的时间自己就能够办成事情。

最终,高管们还是被阿文说服。毕竟,这是公司在国内的第一个商品房项目;自然,多方面的慎重考虑,才是做事的第一前提。

今天,阿文继续来到供电局等待。上午,他在局里的关系告诉他,局长从市里开完会以后傍晚还会回办公室继续办公——这是一个绝佳的接触局长的机会。此时的供电局已经下班,除了部分值班人员之外,局里内外再也没有几个人。安静人少的办公室,此时就成了阿文公关局长大人的好地方。为此,阿文从下午到傍晚,一直在徘徊在局长办公室的走廊外,为的就是碰上局长一面。

看着外面已经灯火寥寥的楼房,阿文才感到一丝冷气从天而降;他抬头看了一眼半边透红的天空,发现夕阳已经悄然退下帷幕,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蔓延的乌黑夜色。

这么久了,怎么局长还没回来,不会是我的消息有误吧。倚在走廊栏杆上观望夜色的阿文,此时的心情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能够承受得起一次拜访的错失,但公司的高管却都未必能够——他们的耐心已经到了消磨殆尽的地步。

就在阿文准备再一次点起一根烟的时候,他听见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传来了一阵迟钝而沉重的步伐声。阿文立即收起了烟,迅速整理了自己稍微凌乱的仪容,又用手抹了自己的脸一把,打起精神。他知道,这个时候,还能上来这里的,只能是局长大人本身了。

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阿文站直了身子,从头到脚流露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很快,一个头发灰白、身形瘦小、身穿灰色皮夹克和手上拿着公文包的老年人就蹒跚而至,走向阿文的眼帘前。

这就是供电局的王局长。阿文砸吧了一下舌头,然后双手并拢,对着王局长面露微笑。王局长的脸上却是一副冷漠无色,他似乎把阿文当作透明似的。

“王局长,你好。这么晚了才回来办公室,你真是辛苦了。”阿文的话听起来有些别扭,大概是他过于兴奋,或者,过于紧张。

王局长没有多看阿文一眼,他走近办公室的房门,掏出钥匙打开;然后就直直地往房内走去,也不曾给阿文回话。想来,他对阿文的初始印象并不太好。

“王局长,我能不能进来?”阿文站在房门口,开始显得有些慌乱。

王局长依然没有回应,他自顾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端起水杯往办公桌上走去;王局长放下水杯以后,就立即坐到办公椅上开始审阅放在案台上的文件材料。

阿文预想到了王局长的冷漠,但没想到他如此无礼。联系到这段时间以来他在供电局碰到的种种,阿文更加确定,这个衙门的刁蛮,和现在的这位局长有着很大的关系。部门的作风,向来和部门的一把手有极大的关联;对这个观点,阿文一直深信不疑。

然而,内心再怎么反感,阿文也不敢越过雷池半步。他依然呆若木鸡般站在了门口,任凭冷风吹散了自己的仪容,也不愿意走进室内。时间一长,这种令人无语的尴尬,让阿文想到了退堂的可能。

为了收起自己的尴尬,阿文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他时而看着外边的夜色,时而专注着室内的陈列。他看到办公室的玻璃橱柜里,摆放着王局长的各种奖牌和奖状,那上面的奖励,似乎暗示着王局长是一个喜欢钻研技术研究的知识型领导。阿文还看见一些摆放着的照片,照片里的王局长是一个羽毛球的好手,获得了多次比赛名次。这么一看,王局长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书呆子。

一个喜欢羽毛球运动的知识型领导,这在阿文的遭遇里还是头一次。

阿文想不到其他的好办法摆脱现状。他只能继续呆站在外面,一边受着冷风的袭扰,一边受着领导的无礼。这种不讨好甚至有些愚蠢的行为,让阿文都觉得自己很是卑微和无力,这比直接被人驱赶或侮辱还要令人感到委屈。

但,吃得了求人办事这碗饭,委屈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阿文咬着牙,继续坚持着;他知道,坐在里面审阅文件的王局长,迟早有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时机一旦出现,他就立马迎上拦着门,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王局长。王局长难堪也好,愤怒也罢,反正今天自己是不能空手而归——坏结果也是结果。阿文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阿文还在盘算着等会如何给王局长做汇报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霎时间就响了起来。王局长没有丝毫地犹豫,立即拿起电话接听。

“嗯,嗯,知道……今晚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抢修任务完成……居民都投诉到市长热线了,你们检修班要是今晚加班搞不完,年底就不要谈先进了……都三天了,三天了居民区天天拉闸断电……我今晚就连夜坐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王局长声色俱厉,他放下电话后喝了一口水,然后又立即拿起文件做起了审批。

看来,这个王局长要熬一宿的通宵;阿文内心一百个厌恶。正当阿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不满,他却突然发现王局长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王局长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诉说着难以承受的疲惫,以及些许的欣赏或认同。

阿文更加惶惶不安,他不知道这个局长此刻是否准备对着自己发飙。紧张慌忙的阿文咽了咽口水,然后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阿文不敢直视王局长,但又不敢不看王局长;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缩着身子压低额头,双眼却尽量用瞟视的方式接触对方;希望用这种费劲不讨好的方式,引起对方的注意和安抚。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王局长发话了,他口气不见得亲切,但很平稳。

“王局长,你好。我叫郑学文,我是香港嘉士拿地产公司的。”阿文的回答有些唯唯诺诺,他还是不敢大方地正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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