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轮来自南海洋面的暖湿气流开始盘踞在汕城的上空。纵然温度温暖舒适,但过大的湿度还是让人感到丝丝的不快。
在汕湾西面的一条临海小巷子里,隐藏着一个在附近闻名的小食肆。这个小食肆的规模只有两个铺面的大小,里里外外不到十张桌子;长年经营的菜肴也是汕城本地的普通小吃和大众海鲜。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食肆,靠着过硬的菜品和服务,已经在附近地区声名鹤起。每逢饭市,这里便要排起一支不长不短的队伍,等待就餐。
今天上午,郑光兴便趁着没到午市开着车来到这家小食肆门口排队——中午,他要宴请一位旧时故友:阿勇。
午饭时间,小食肆准时开门营业。排在第一的郑光兴便兴冲冲地跑到了食肆里唯一的包房,到了包房他立即招呼老板前来点菜;在安排好菜式后,郑光兴便立即给阿勇电话,告知他已经在此等候。
接到郑光兴的电话不到片刻之后,阿勇便步行来到了小食肆——这里离阿勇现在的办公地址十分接近。
年前,汕城市局出现了一次人事大调动:林局退居二线上调市政/协,这倒也是众望所归、合情合理。但每当发生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背后就会产生一件不合情理的事情:林局退居二线,何副局长并没有按部就班地接任,反而被调到异地继续当副局长;而市局的新任局长则来自另一个地级市。
新局长上任,新人新气象。等不及过年的新人,位置还未坐热就开始点起了三把火。其中最大的一把火,就是把特巡警支队给拆分了;新领导的理由是这举措是为了充实基层的执法力量,加强基层的治安管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为了分化、压制林局和何局的旧部,给自己的人马开创安插的前提条件。
很不幸的是,阿勇属于被新领导认定的“旧部”;于是,一纸调令下来,阿勇被调到西城分局当起了副局长,分管政/工、党委办等工作;对于正处于年富力强阶段的阿勇而言,这个调令的本质等于流放。
好在,阿勇保持着一颗非常良好的平常心;对于这次调动,他既不愿多问,也不愿多想,只是继续埋头甘做孺子牛。来到分局以后,阿勇继续保持着一贯良好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分局上上下下的认可。
“阿兴,你也懂吃啊,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找得到。”走进包房的阿勇,一见到自己的童年老友便笑颜渐开。
“阿勇,我刚刚给你电话的时候还在担心,怕你不在办公室呢。”见阿勇如此高兴,郑光兴立即给他回话。
“都在,都在。我在分局基本上不出任务了。”阿勇坐下,郑光兴立即递上来一根烟。
“那也好啊,工资待遇不变,事情少就少吧。对了,你和你对象怎样了,计划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呢。”郑光兴也是满脸笑意,他和阿勇关系已经非同一般,问起阿勇的现状自然是百无禁忌。
“是啊,现在到了分局是清心了不少。对象嘛,现在比我还忙;她在市局上班,任务又多又重;两家老人商量过,计划是年底吧,今年年底就把婚事给办了。”说起自己的对象,阿勇有些腼腆和羞涩。
阿勇的对象也是市局的民警,这条红绳还是市局领导给两个人牵起的。女方一家是三代从警,算是汕城本地的警务世家。阿勇对女方的外貌工作等各方面十分满意;女方和女方的家里则看重阿勇的品德和能力;自然而然,两人就这样推推就就之间走到了一起。
“好,年底是传统的结婚时段,你们要择好日子哦。我可是等喝你的喜酒等了好几年了,红包都放出灰尘了。这次你就不要骗我们了。”郑光兴一听阿勇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兴奋地就差连连拍手。
“一定,一定。你的红包我肯定要收。”阿勇拱手作揖,得意之情溢于表面。
“哎呀,总之你成家了,我们真是高兴、开心。”郑光兴知道阿勇这些年来的不易。看着阿勇从各种艰辛困苦里熬了出来,他是真心感到欣慰。
正当两人还继续闲聊掰扯,食肆的老板就把烧好的几个菜肴一一摆上。
“耗烙、手瓜烙、豆酱焖黄鱼、蒸酸梅鳗鱼、油渣芥兰、咸菜猪肚汤,还有卤鹅头、粉肝。”老板一边上菜,一边给两人报起了菜名。
“阿兴,你这是浪费啊。我们两个怎么吃得了这么多。”阿勇觉得郑光兴太客气了。
“喝酒吗?”郑光兴没接着阿勇的问话。
“不喝,下午万一有事就不好交代了。”阿勇的纪律性极高,工作时间滴酒不沾。
郑光兴见阿勇态度坚决,就把桌上的洋酒放回包装打包放好,准备给阿勇带回去。
“好,那我们动筷,一边吃一边聊。”郑光兴做东,拿起筷子就夹起了菜。
“好,一边吃一边说话。”阿勇也拿起了筷子。
动起筷子的两人,很快就把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阿兴,你在县里,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一个这样的大排档。”阿勇对郑光兴谙熟附近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我第三次来了,阿勇。之前你不在这里上班,我才没约你过来。”郑光兴做着生意,对于吃喝的好去处向来敏感。
“哦。我在这里上班快三个月了,这才第二次来。”阿勇第一次来这里吃饭,还是跟着分局的同事一起来的。
“阿勇,你在公家里,一定要灵活一些,懂得为人处事。现在这个社会,光靠能力是不行了,没有关系和背景,干什么都四处受难。”郑光兴知道阿勇为人耿直,便多劝说几句。
“那是啊,吃公家饭的哪一个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过啊,我比较看得开,无功无过、平平安安、到点下班,这就是我现在的处事方式。”阿勇脸上的悠闲重夹杂着些许无奈。
要说阿勇内心对于现状没有一丝的不甘,那是自欺欺人。
“我知道你这个人诚实、忠厚;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懂得人情来往,就等于保护你自己。”郑光兴提醒阿勇,人情世故不是贬义词,而是中性词。
“知道的,阿兴。我也算当了十年的公家人,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阿勇拍了拍郑光兴的肩膀,他知道,郑光兴是为了提醒他才敢开的口。
“自从放出来以后,回到县里我才发现,整个社会的风气已经是腐败到底了。我之前没和你说过,我那个家具城,过年前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公家人,消防的、治安的、卫生的、城管办的,多得我都记不清楚。来我那里就是为了讨点钱过年。有几个离谱的,还要我带着他们去玩花街、找姿娘仔,你说,我敢不去吗?一年几百万的营业额,给完打点,再算上摊派下来的各种杂费还有借款利息,我自己剩下来的利润都不到二十万。这里面我还要抽出精力去应付黑白两道,我算是看懂了,我们县根本就不能生存,就不要说发展了。”对于县城营商环境的恶化,郑光兴已经万念俱灰。
阿勇听着,只能伴随着郑光兴那股冲天的怨气,一起叹气连连。郑光兴喝不得酒,只好拿起烟来,一支又一支的点着,燃着,喷着。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阿勇。”把烟头丢到地下,郑光兴歪着头对着阿勇正视着。
“啊,我也有事要和你说。”面对郑光兴的正视,阿勇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愿意应邀而来也是有事情要给郑光兴交代的。
郑光兴撇了一嘴,示意让阿勇先说。
“枪击你的罪犯抓了,这件事你知道了。”阿勇提及上半年郑光兴的遇袭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