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抓了应该好久了。”郑光兴见阿勇提及自己遇袭的案件,点了点头。
“本来像这样的罪犯,武装走私、枪杀谋杀,数罪并罚,死缓是基本的起步。但是,那两个人在里面又交代了一些情况,检察院和法院都斟酌考虑了全盘,最后还是给那两个人定了无期,这个事情我也和你先说一声。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这个案件就会公审,基本的结果就是这样了。”阿勇把案件的最终结果提前告知郑光兴。
之前按照市局的意思,两名罪犯应该定的是死罪。毕竟两人手段恶劣凶残,而且前科累累;阿勇也给郑光兴透露过这些信息。但现在需要考虑案情的全盘,两个罪犯又交代了一些犯罪事实和细节,让案件又有了重要的进展,挖出了一批内部蛀虫,所以上面酌情考虑,要适当减刑以示宽大。
“哦,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阿勇,我没事,人抓到了就行;其他的,我相信政/府。”郑光兴轻描淡写间,似乎要把之前的种种抛诸脑后。
“主要是抓住了一帮内部的,有边/检,有海/关,主谋居然是这帮内部人。所以考虑前因后果,上面就这样决定了。”阿勇继续给郑光兴解释道。
“我早就和你说了,要不是有内鬼,这帮人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还敢弄枪。”郑光兴似笑非笑,他看着阿勇一脸的严肃,倒觉得有些不适应。
“哎,是你说的道理。没有保护伞,就没有这么恶劣的案件。”阿勇点着头,脸上依然满是严肃和不甘。
“你啊,就别操心了,我没事了,阿勇。对于我来说,我做这件事算是对得起老家,对得起家人。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一个机会。”郑光兴拍了拍阿勇的肩膀,这次露出了欣慰而舒心的笑容;为了这个笑容,郑光兴几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这顿饭你请的,下顿是我请你。阿兴,我定个时间,到时候请你喝酒吃饭。”看着郑光兴一脸的欣慰,阿勇心里也如释重负。
“请我喝酒吃饭,那你可要快一些了,哈哈。”
“快一些,怎么了?”
“阿勇,我这次请你吃饭,也是给你说一件事。我的家具城,已经转手卖给另一个老板了,我打算拿到钱以后,就去佛城。我在佛城看好了一个家具厂,准备到那里投资搞家具生产。佛城那边给了买厂的定金,就等着这边拿到钱以后付完剩下的部分,然后我就开始在佛城大展拳脚了。”郑光兴的脸上,除了欣慰,还有自信。
“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你之前说过。”轮到阿勇一脸的疑惑。
“我也是思考了很久才做了决定。”郑光兴给阿勇递上了一支烟。
本地的家具产业不成气候,营商环境上的恶劣更加剧了产业的流失。郑光兴原以为开了卖场,只需要卖卖家具便能赚钱,但他很快就发现事与愿违。本地的家具市场一直容量不大,各家之间存在着非常普遍的恶性竞争;缺乏本钱和资源的郑光兴,在这种恶性竞争的气候下,经营很快就变得惨淡。虽然他依然保持着盈利不至于亏本,但想到日后的竞争一旦继续恶化,自己赚来的那点积蓄早晚也要赔回去。
思来想去,郑光兴决定转行。恰好,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同行去了佛城采购家具,郑光兴应邀同去;没想到这一次出行,成了他日后事业的转折点。在佛城,郑光兴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家具产业:这里有着全国乃至全东南亚最为齐全的家具产业要素和家具综合市场;产业从原材料、设计、制造、销售到物流,只需要几个小小的镇街,就包揽了产业所需的所有。
这时候的郑光兴,才发现这里居然蕴含着一个巨量商机和财富的市场。这次出行后不久,郑光兴又单独来到佛城数次,经历考察和研究,决定从生产家具入手。在他看来,家具生产的技术门槛不高,投资不大;但经营的稳定性高,风险小,对于他这种行业新手而言,属于入门的好选择。于是,他委托在佛城的老乡物色了一段时间,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家具厂;经过几次接触,和对方谈好了价钱和条件,最终顺利接手了这家工厂。
郑光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阿勇。时间长了,两人身边的烟灰缸,早就堆满了各自掐灭的烟头。
“阿兴,你的选择是对的。真的,我们这里现在的风气和陋习太过恶劣,年轻一代根本没办法做事业。”在团团烟雾的包围中,阿勇吐出了最后的一圈烟丝。
“阿勇,我听过一种说法,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说法?”
“就是关于我们这里的。有人说,我们这里的人,天生都是生意人,所以每个人都能做生意,只要给一点空间和时间,我们就能把任何生意做大。而且,我们的人很能吃苦,都很清楚工字不出头,宁愿做点小生意也不愿意去给别人打工;加上喜欢兄弟亲戚朋友一起干,所以一旦一个行业有了我们的人,很快整个行业都是我们的人。”郑光兴善于思考,对于自己的故乡和故人,有着深刻而客观的见解。
“没错,我们这里的人就是这样。”阿勇虽然不懂生意,但也懂得家乡的乡情。
“但是,凡事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由于我们人多,团结,所以一个行业很快就被我们占领,然后就开始恶性竞争,做着做着,整个行业的利润都直接到零。而利润没了,自然就开始在成本上动手脚,开始搞偷工减料,最后就是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给打砸了。”郑光兴摊着双手,无奈地解释着自己的见解。
“对,你说的没错。我们胶己人就喜欢做这种恶性的事情,做生意是这样,做官也是这样。而且,阿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最大的薄弱点还不在经济这方面。”阿勇来了兴致,他对家乡和胶己人也有着不一样的见解。
“最大的弱点?不读书吗?”郑光兴挠着头。
“不是。我们哪里不读书,起码做生意也要懂得算数和识字。你看看我们村里,整个宗族和祠堂,从族长到村干部不都是非常支持村里的奴仔好好读书吗?只不过我们两个,应该读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地去读书,享受不到这个福利而已。”阿勇摆着手,兴致愈发高涨。
“我看啊,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把凡事看成做生意。我们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统统看成生意,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弱点。比如搞建设,我们把它当成生意来做,从不考虑老百姓的实际需要和社会发展的长远需要;比如搞教育,也做成了一门生意,公立的学校越来越差,私立的学校越来越好。又比方说做研究,你看看我们胶己人,有哪一个愿意去当科学家,不都是读完书出来就工作赚钱?只要是需要长期坚持、需要长期投入的事情,我们胶己人都会拿来算来算去,计较得失,算得清清楚楚,然后才选择做还是不做。一旦事情的收益不确定或者收益不多,我们就是打死也不愿做下去。说白了,还是我们这里的人普遍目光短视、缺乏长远目标和眼光;所以,干什么都不够大气、不够长远。斤斤计较赚到一分钱,盲目短视损失一万元。哈哈哈。”阿勇对于自己的观点,有着足够的自信。
“阿勇,给你这么说,我倒是觉悟了。你说的,和我的真实体会很符合。我们的人,做事的目的都是为了钱;好像除了钱,这个世上就没有其他有意义的事。”对阿勇的看法观点,郑光兴那是举双手赞成。
“是的,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好像除了钱之外,我们并不追求其他。看什么都是想着赚钱,赚钱就是人生的唯一。”阿勇摇了摇头,但没有叹气。
“是啊,赚钱才是人的唯一。坦白说,我也是为了赚钱去佛城,所以,在赚钱这件事上,我没资格说任何人。”郑光兴撇着嘴,话里五味杂陈。
“阿兴,你还是不同的,我不是说你的好话。你是有想法、有能力的,这几年我算是看清楚一些,我们这一代人,有本事有想法的早就搬走了。省城也好、鹏城也好,即便是莞城、佛城,那一个都比我们这里好,那里的人都是全国的精华;不像我们现在这里,其实剩下的都是走不出这个地方被淘汰的糟粕。”阿勇若有所思地看着包间的窗外。
“阿勇,只能说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但我们这里的方式最低劣。能够跑出去的,都是希望争取做点事业和名声的,不希望永远就这么低劣竞争下去。”郑光兴觉得,赚钱是人性的一部分,只不过有的人把自己的人性给作贱罢了。
“是啊,方式不一,思想不一。好了,阿兴,今天就这样吧。”
“今天就这样,你的那一顿酒,我随时恭候。”
“看你时间这么紧,要不就这两日我定个地点和时间?”
“听你的,郑副局长。等你电话通知。”
包间窗外,被内外温差而凝结的水珠,正沿着窗边细细地顺流而下;那稀稀疏疏的阳光在又白又厚的云层种夹缝而生。湿气和温暖,正在酝酿着春天的生机,催化着生命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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