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是边商,但实际上未必。”谢真看向长明,“你想必也看出门道了,我想,大概是从延国外面来的人身上,没怎么见到这神魂的异状吧?”
长明举了举杯子:“一猜就准。”
灵徽虽然姑且听懂了这是在说什么,可是对于他们究竟是怎么从一件线索跳到另一件结论的,还是全然搞不明白,反而冒出了更多困惑。
谢真也不好解释太多,如果不知内情,他或许也会先从边商查起,疑心是不是有什么外来者的阴谋。然而,看过了霜天之乱时临琅的遭遇,他们很容易就往另外一个方向想去:这针对神魂的异状,或许正是冲着延国人来的。
昔日临琅,今日延国,究竟只是轩州如此,还是说他们的发现,只是积重难返之下的一道缩影?
他对灵徽道:“此行本是要探究延国是否有所异状,如今一来就见到端倪,也未必是坏事。你既还在衡文的书阁做客,还请暂且不露声色,待查访出此事是否与他们有关,再作打算。”
灵徽郑重应是,谢真又道:“至于景昀师弟……说不得还有机会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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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都传的纷纷扬扬,眼看着都要成一桩怪谈了……”
景昀将手里的卷册一把摔了下去,“问到你们身上,就是不知道,不清楚,毫无头绪?”
面前的弟子连连告罪,不敢回嘴,还是一旁侍立的阿韵默默把书册捡了回来。
景昀高居堂上,周围驻守在轩州书阁的弟子无不是战战兢兢,头恨不得垂进地里去,但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并非不知,如今衡文形势已非昨日,他这个曾一度被视作下任山长的“景师兄”,在新宛简直是处处受制,有时说话都不太管用了。这回更是,不知黎暄是怎么挑唆的,山长突然就寻了个由头把他派去了轩州,临行前他想求见山长一面都不可得。
愤懑,羞恼,还有那不可言说的嫉妒,百般滋味让他难以平静。他心中甚至有那大不敬的念头:山长自从修行受阻,日渐衰弱后,是否也精神不济,以至于放任黎暄那小子上蹿下跳,结党营私?
山长这些年来逐渐冷待他而重用黎暄,倘若只是门内师兄弟争个高低,他虽心有不甘,也没什么话好说。可是黎暄野心勃勃,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以至于视仙门约定俗成的“出世”规矩于无物,亲自干预储位,搅动朝堂纷争,照这么下去,衡文迟早将是延国的王上之王。
可香火供奉哪里是那么好受的?想盘踞在一国之中,摆弄无数凡人的命运,他们是否又能承担得起这么多的因果,这片土地又能否任他们予取予求?
说到底,他仍然是恪守传统的修士,一心觉得仙凡有别,该各走各路。他最不愿承认,却又害怕思索的是……或许曾这样教导他的山长,如今已不是这样想的了。
看着屋中毕恭毕敬的书阁弟子,不知正在肚子里怎么骂人,他忽然一阵灰心丧气。
景昀啊景昀,他问自己,你已沦落到了要在这边远地方对着后辈弟子耍威风的境地了吗?
“都回去吧,再给你们一日,把这夜惊之症在城中的现状好好整理出来。”他挥手赶人,“别叫我再看到你们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了。”
很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这装点得美轮美奂的正屋又空了下来。阿韵这才上前,把掸干净的卷册放回桌上。
“你去……”景昀本想叫他去书阁中打听消息,但想到这里已经不是池苑,别人只怕对阿韵避之不及,“算了,想来他们十句里有八句是在糊弄了事。”
阿韵轻声说:“大人初来乍到,当地的诸位不知您行事如何,难免踌躇。待得清楚您公正无私,宽仁大度,自当一心尊奉的。”
景昀心知这话不过说着好听,站起身,困兽似的走了两圈,又坐回去,把卷册拣了起来。
要说这轩州书阁也是避重就轻,对这夜惊之症,他们报是报到新宛了,可是言语之间颇多掩饰,只说“无伤,无亡,小有传言”,那叫一个轻描淡写。
等他一到这里,发现竟然连书阁中的侍从都有人染上这症状,立即觉得不对。再一问,好家伙,城里关于这事都传的千奇百怪了,而至今都还没人弄清楚来龙去脉是什么……单就这一点就够诡异的了,他们居然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在这里见到了正清的灵徽,虽然他称是为取轩州书阁的抄录本而来,但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专挑这当口来?果然就是来抓他们毛病的吧!
“正清使者在什么地方?”他问阿韵。
阿韵出去招人询问,回来禀告道:“说是去城中闲游了。”
景昀喃喃道:“肯定是去巡查了。不行,不能坐在这干等……”
他本想也动身出去,转念一想,现在有轩州书阁的弟子在外寻访,还不如不去费这个事。
他转而对阿韵道:“找一套书阁的地方事录来,先拿近年的。要有批注的那一种。”
这回阿韵很是花了点时间,才费力地抱着书箱回来。箱子不像那一味追求奢靡的风格,梨木上浅浅描着银线,别有一番雅致之意。
景昀对这套书册的态度也算正经,依次取出,从最近的一本开始看。这是衡文书阁中汇总当地诸事的纪要,说起来还是跟正清学的,不过远远比不上正清那收录天下异事的馆藏就是了。
要想了解此地之前都发生过什么,看这事录最快,只不过需得是足以值得编撰者落笔的事情,才会被记载下来。
景昀翻过一页页记录天时、气候、城中土木动工等等的杂事,忽然注意到了一条记录:“地动?”
地动不是小事,况且延国这处平原沃野,甚少得见,不过这涉及地动的记录却十分简略。原来所谓地动极其轻微,只有书阁中白日里静坐修行的几人才稍稍感觉到,连出门在外的其余弟子也没有察觉,更别说凡人,更加对此一无所知。
还是修行的几名弟子相互对照,发现不是只有自己感觉到,才上报了书阁,在事录里记了一笔。
他再看时辰,那正是凝波渡之会其后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