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涟引领他们走到天魔国九形回廊的中心处，悬空的平台被挖空了一部分，替之以鲜红灵石铸造的凤凰。再往前那座最高大恢弘的宫殿就是魁予的天魔宫，此刻其主人正襟危坐于白玉王座上，静候这场命中注定的到访。

她与战夔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报出三名人类的身份后双双退至御座两侧，神色端庄肃穆，和方才在长廊上与众人谈笑风生的他们判若两人。于是月清疏也自然而然紧张起来，她上前一步，抱拳致礼：“参见魁予神尊！晚辈等是奉了敖胥神尊之命，将被关押于东海之人的情报与您共商。”

早在月清疏说出“魁予神尊”一词时，魁予的脸色就有些奇怪，但她并未选择第一时间打断对方，而是先询问了更重要的事：“哦？那名叫玄霄之人被关在何处？”

修吾紧随其后，道：“回禀前辈，就在遗迹以南，唯一一处阳光能够穿透海底的地方。在遗迹处修炼的火仙兽偶尔还会探视此人，想必漩涡监牢不影响犯人与外界沟通。”

魁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甚好。等到子秋在天魔国的修炼小有所成，我再带他一同前往游说玄霄。”

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月清疏忍不住多问一嘴：“……子秋？”这里还有他的事？

“姑娘，你一定在想明明子秋的职责只是使用降神之术，作为敖胥神尊留在人界的‘信鸽’吧？”魁予慢条斯理地边说边走下台阶来到月清疏面前，“但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见识过了，子秋是生来便身怀异能的神子，这份异能会对神尊的计划大有裨益。而且那孩子与敖胥有约在前……我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原来如此……”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月清疏还是对子秋的心性敬佩不已，“魁予神尊，多谢您指点迷津。”

魁予这才皱了皱眉，点出月清疏刚才一直在犯的错误：“月姑娘，为何唤我神尊？”

“……？”月清疏愣住，“您是神族，难道不该喊一声神尊吗？”

魁予反问修吾：“你没和他们说过神族的规矩？”

修吾一本正经回答：“晚辈认为那些规矩无伤大雅，又与计划无关，何况他们也从没问过我。”

桑游一脸黑线：“什么叫‘反正我们从没问过你’啊！你不说我们哪知道还有这事呢？！”

旁边充当御前侍卫的战夔听了这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于是他成功收获了幽涟的一记白眼。

“月姑娘，你们人族尚且懂得尊卑有别，在我们律法森严的神界更是如此。神族中，唯有身为五大长老的古神族才可被称为神尊，意为天地六界之中最为殊胜尊贵之身。”

“哦，那敖胥就是——”

桑游这一句大不敬的说辞刚冒了个头，就被修吾一记眼刀及时瞪了回去。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是神尊、敖胥神尊……果子之前说过他是什么刑狱长老来着，又是古神族，所以才能被称为神尊对吧？”

“为了协助天帝，或者在特殊时期能够直接代替天帝管理神界事宜，特此设立五位长老。”修吾说道：“五大长老之首的「天奉」长老——负责代传神旨，向神界转达并解释陛下的一切指示。陛下闭关之后，天奉长老也负责监督六界发生的一切，再挑拣出其中异常，汇报给陛下。现任天奉长老是九天玄女，她是天帝陛下用自身灵力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古神，亦为陛下嫡长女。她自出生起便一直担任长老之首，众神从无异议。”

魁予补充道：“除了「天奉」只管与天帝交流就行，其余四大长老都直接管理神界事务。你们最熟悉的「刑狱」长老敖胥就是大荒天狱的典狱长，负责收押被照胆泉审判过的罪犯。不得不说是一个有些边缘化的职位，但工作也是最轻松的，不然他哪来那么多时间天天往人界跑。”

“哎——我好像想起来了！果子，你之前是不是还跟我提过一个叫什么……玄冥的长老？”

“是。玄冥乃「政吏」长老，管理神界一切政事，譬如官职调度和颁布律法，持有神界之大权。正因如此，玄冥长老的势力盘根错节，几乎所有古神族都与他多有往来。但敖胥神尊总是对他颇有微词，觉得此人自私自利又死板守旧，不可理喻……”

“修吾，玄冥之事你我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魁予若有所指地摇摇头，又轻咳一声继续说：“「演戈」长老——顾名思义，便是司掌神界军队的将军。但现任的演戈长老颛顼，同时也是我的师父。这位神尊平素为人随和豪爽、体贤下士，对我更是精心栽培、倾囊相授，可以说当年那场三族大战中我能立下赫赫战功，都是师父的功劳。至于「司户」长老少昊，我只知道他负责建设神界、打理民生，平日里杂事缠身，常常见也难见上一面。虽然公务繁忙，但少昊神尊也是最得民心的一位长老，放眼天域定无一人敢说少昊神尊半个不字。”

月清疏敏锐地察觉到，除了敖胥、颛顼和少昊以外，魁予并不尊称其余二位为神尊。

“魁予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

方才来天魔国的路上，战夔和幽涟也很轻易就承认了自己同为神果的身份，毫不遮掩。但既是神族，又为何蜗居魔界？

她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莫非敖胥神尊意在魔界，因此令天魔众暗为内应……”

“月姑娘多虑了。三族大战后，三界订立协约，永不相侵。神界又岂能做违约的一方？何况我刚奉了神尊之命，以天魔之名为汝等做了担保，魔尊才肯放你们进来。不然你们怎么可能平安来到天魔国？”

“！原来我等能够顺利通过炎波，都是托您的福……”

“但此举也意味着敖胥神尊彻底放弃炎波了。毕竟天魔众日后如果还想继续在魔界混下去，守护好炎波是最基本的责任。”

“如此看来，魔尊重楼只想守护泉眼，别的事他并不想管。甚至只要于魔界无害，他还会推波助澜。”——不然他也没理由留修吾一条命，月清疏托腮思索着。“魁予前辈，神尊和您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魁予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便从神界为何会爆发天狱之乱讲起吧……”

太古之初，盘古开天辟地。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

最初的神界，就诞生于这片至纯至清之气中。

盘古死后，精气神分别化作伏羲、神农、女娲三位大神。三神约定，在这天地间各取一隅，分别创造自己理想中的「生命」。

天帝伏羲一心追求天道，又认为所谓生命便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纯洁无瑕之物。它们没有私欲、亦无恶念，生来便全知全能。虽然无心无情，却也不必饱受凡俗杂念之苦。它们一生都应居于高天之上，俯瞰六界，永远遵循天道所规定的命运活下去。

天帝认为，自己身为三皇，理所当然就是世间最完美的生命本身。因此祂以自己为蓝本，将太初灵气与自身灵力结合，创造了以九天玄女、飞蓬等为首的最初一批神族。

然而，以此法造神的弊端开始慢慢显现。

太初灵力不可再生，而伏羲自身的力量也十分有限，不可能无休无止地创造下去。但天帝依旧认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为了让空荡荡的神界不再寂寥，祂做了很多尝试，比如将自身灵力与神树枝杈结合，创造了夕瑶……

直到某天，天帝发现以自身灵力与神树果实结合，同样可以造神。

神树虽然万年才结一次果，但果实数量可观。那段时间，神果中诞生了无数同胞，神界人口数量史无前例地疯涨。而我便是第一颗睁开双眼的果子，天帝望向我时那双惊喜而慈爱的眼睛，我至今也忘不了。

但我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令天帝陛下展颜欢笑的诞生，为何也奠定了神果一族的原罪……

神族是一个无法自行繁衍的种族。若繁衍后裔，父神母神的灵力便会慢慢消散，而神子成长缓慢，长此以往神界必会青黄不接，自取灭亡。因而天帝立下禁令，所有神族严禁情爱。一经发现，父母神与神子的下场只能是打入天狱，自生自灭，以儆效尤。

当然，天帝最初关于生命的愿景本就是奉公守法、无欲无求，此番禁令对于一些本就无意于情爱的神族而言相当于可有可无。

因此，禁令被当时的政吏长老颁布下来时，无一人表示反对。

但一项禁令既然存在，必定曾有触犯之人。自从东俱明嫣诞下子秋之事被同胞发现，举报给了玄冥长老并被打入天狱后，诸如此类的案例居然不减反增。

或许是那些行为唤醒了我们与生俱来的爱的本能。或许神界苍白而虚无，唯有情感能使我们暂时忘却孤独。或许……或许我们也渐渐无法忍受神界严苛无情的律法，比起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我们宁可明明白白地去死。

可是后来，神族慢慢发现，犯下情爱之罪的，基本都是新生的神果一族。

这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原罪。

后来三族大战爆发，我带领新神族上阵杀敌、守卫神界，立下赫赫战功，同胞们死伤无数。

我们天真地以为，只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作用，我们就依然是纯粹的神族血脉，就会得到古神族的认可，不会再明里暗里受人冷眼。

但事实告诉我，不可能。

古神族由天帝灵力直接造就，因而不耐浊气，只能久在天上生活。但神果由神树孕化而出，天生可耐清浊两气。这本该成为我们引以为傲的天赋，却在某些居心叵测之神的曲解下，反倒成了神族的耻辱。

祂们说，我们竟然愿意抛却生为神族的高贵性命，转而去追求下贱的情爱，简直给同胞们蒙羞；

祂们说，我们天生可耐浊气，不像是根正苗红的神仙，倒像是渺小卑微的人族。

最后，祂们说——

【果然，只有天帝以纯粹灵力创造出的古神族，才是真正的神族血脉。】

……曾经的同胞刺向我们的冷言恶语，比那一日交错的刀光剑影还要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