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爹的还在为了儿子的未来殚精竭虑,当儿子的盯着一道几何题想男人想了十分钟。
刚才郑庭酒问他去不去书房,凌初一坐在房间飘窗上靠着墙做题,试卷放在腿上不太方便画辅助线,他也懒得换个地方,就在脑子里纯想象,想得走火入魔没仔细听郑庭酒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没应声。
现在好了,辅助线没画出来题没做出来,满脑子郑庭酒。
凌初一吸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决定先跳过这题。
两分钟后,凌初一拎着打满草稿的试卷和做了一半的答题卡屁颠屁颠跑去书房。郑庭酒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看见他来还以为有什么事,凌初一没看他,也没吭声,拖了把椅子坐在郑庭酒对面,又从桌子上捡了只笔当作直尺,沿着笔的轮廓画好了辅助线,在答题卡上一笔写下一个花里胡哨的“解”。
这张试卷几何大题的两个小问都是证明题,凌初一跳过程跳得很严重,三下五除二写完,终于开始做下一题。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声音,但凌初一老觉得好像能听到郑庭酒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似的,有点吵,又有点安心,就这么一边走神一边专注,做完了整张试卷。
十一点不到,看郑庭酒没有要动的意思,他又跑去客厅,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两套数学试卷,打算今晚把数学都做了,翻找答题卡的间隙被郑庭酒从后面揉了揉脑袋,让他去睡觉。
“……这个点我才放学。”
“不累吗?我看你今晚洗完澡就一直在做题。”
“两个小时都不到。”凌初一转过身来,笑着说,“让小柏知道我一天就做了两个小时的题气都要气死了。”
郑庭酒弯了弯眼,推着人往房间走:“我不会去老师面前打你小报告的。你先睡——”关房门的动作被止住了,凌初一抱着手靠着门框,眼神落在他身上,“那你待会儿把我吵醒了怎么办?”
不等郑庭酒回答,他就继续说:“如果你不想睡客卧的话……一起睡吗?庭酒哥哥。”
郑庭酒眸光一闪,轻笑道:“这是我家。”
凌初一轻轻眨了眨眼,没说话。
对峙了不到半分钟,凌初一突然发力把人拉进房间,郑庭酒顾忌着他的伤没敢挣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按倒在床上,凌初一掀起被子把他全身上下连头一起盖住,施施然走出去关客厅灯。
郑庭酒仰躺着,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几秒的怔忡后,凌初一已经折回房间,“啪”一声关了灯。
一室黑暗。
庭酒哥哥睡不着。
平常这个点他可能还在琴房练琴,或者是在书房看书,在飘窗上玩手机……反正不会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盯了不知道有多久。
——在凌初一平稳的呼吸声中很认真地发呆。
凌初一睡觉很安分,一晚上都不见得会换一个姿势,郑庭酒发呆发得太入迷,连凌初一什么时候转过来了都没发现。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到了他的眼睛上,郑庭酒一惊,一口气还没舒到底就听见凌初一平静又疑惑地问他“你是鱼吗郑庭酒,睡觉都不闭眼睛”。
郑庭酒把他冰凉的手拿下来塞进被子里,气息有些不稳,但语气依旧温和:“你是蛇吗小初一,手这么凉。”
凌初一不说话。
“睡不着。”
“那我们再出去看个日出?”
郑庭酒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半晌,他轻声说:“唱个歌吧,小初一。”
沉默了快一分钟,凌初一又伸出那只冰凉的手盖住郑庭酒的眼睛,咳了一声就开始唱歌。
因为他的动作,两人中间原来犹如天堑的距离被压缩,郑庭酒循着歌声偏头想去看他,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却有种这个人近在咫尺的错觉。
连呼吸都落在颈侧。
两分钟后。
“……唱的什么,好难听。”
“四中校歌。”
第二天依旧是阴沉沉的雨天,没有半点转晴的迹象,郑庭酒一大早开车去南嘉等着开会,刚一坐下安逸就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快递信封,说昨天还是前天就寄到南嘉了,但他一直没来,就暂时给他保管了。
郑庭酒慢半拍想起了被他忽略的取件短信。
安逸走后,郑庭酒确认了一遍收件人,看到上面加密到只剩尾号的电话号码后顿了一下,两下拆开了信封。
一个很扁的试卷密封袋,打开试卷袋,里面是一张做过的语文试卷折了几道……试卷里藏着一把钥匙。
展平试卷,郑庭酒眼里的诧异越来越重。
这竟然是一张凌初一的试卷,六年级,语文,九十六分,还有丑丑的稚嫩的字。
翻过试卷,掉下来一张信纸,上面写了一个不认识的地址,郑庭酒有些纳闷地拿出手机导航搜索,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多小时。
信纸的另一面,老师隽秀却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学生们小学毕业前,我都会最后考一次语文,留下孩子们的试卷。
留下来的试卷有两百多份,沉甸甸的,最后还是只带走了秦典的。
凌初一的就还给他吧。】
郑庭酒又看向那张试卷,把凌初一的作文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那是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希望的田野》。
郑庭酒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秦典写了一封没留给任何人的遗书,五年前我把遗书藏在老房子餐厅沙发的地砖下面,再没去看过。
我很懦弱,霸占秦典的人生霸占了六年,又霸占她的秘密霸占了八年。
那个夏天,当真是最后一面啊。
郑庭酒,谢谢你和凌初一。】
良久,郑庭酒把试卷和信纸折好,连同钥匙一起放回试卷袋,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
手放在口袋中轻轻一动,拿出手机。郑庭酒沿着四四方方的轮廓摸了一圈,又放了回去。
算了。
凌初一估计都还没起床。
确实没有起床,从来没有生物钟这种东西的凌初一一觉睡到十一点,遮光窗帘将整个房间笼罩在迷蒙的黑暗中,他懒洋洋躺在床上重启脑子,转头看着身边空落落的床铺——
今天是星期一,郑庭酒应该是去学校了。
……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凌初一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微妙的不爽,刚想对郑庭酒的枕头发难,看见自己从被窝中伸出来的还带着暖意的手后又愣住了。
半晌,他轻轻拍了拍另一个枕头,若无其事收回手,犹豫了两秒,又轻轻吻了吻指尖。
……靠。
变态似的。
靠着床头打开手机,点开郑庭酒的聊天框,看着寥寥可数的聊天记录发了会呆,然后才回复郑庭酒两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让他起床后记得测一次体温。
他回了个“自我感觉良好”。
再点开江修的聊天框,这人六点钟的时候发了一句“一想到你现在还在睡觉我就想杀了你”,他发过去一句“你爹现在醒了”。
快乐都是对比出来的,凌初一心满意足起床洗漱。
“我中午临时有事不回来了,你自己在家。下午我要去学校代课,下完课回来接你去吃晚饭。”
听着跟上班的妈嘱咐一个人在家的小儿子似的,凌初一有些惋惜地想着他和郑庭酒的关系正在朝他不想看到的兄弟情深上一路狂飙,这会儿都要飚成“母子情深”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含糊不清“嗯”了一声,吐出一口泡沫,说“知道了”。
兄弟就兄弟吧,好歹他还能名正言顺住在自己“哥哥”家。
“今天外面还挺冷的,你乖乖待在家别乱跑。”
“那我吃什么?郑庭酒,你这儿冰箱当摆设,厨房比厕所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