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些江湖屠夫还在与九郎缠斗,戮王匆忙撑起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个黑布囊上。
现在正是他去营救阿柳的好时机。
打一开始,戮王就不打算完成承诺。
若是崔隐助他救下孙柳,他便打算扯个幌子糊弄他,若是他救不下孙柳,他便要找准时机杀了崔隐,以向那人戴罪立功。
“阿柳……”断裂的胸骨插入了肺部,每走一步带来的颤动都能要了他的命,但他仍旧一步不停的向高楼走去,“阿柳……”
他的喊叫似乎传入了楼中,黑布囊里的人开始挣扎。
平成三年,他与瘟疫一同抵达陈家乡,在那里他认识了丧失父母的阿柳。
二人年纪相仿便约定一同外出讨食,一路北上,他们在半路遇到征兵,别人都避而不及,唯有他咬一咬牙把自己以三贯钱卖了,告别了阿柳,跟着队伍又向西去。
在无牵无挂又正是热血凶猛的年纪,他剿匪平乱,歼敌无数,混出了一个小小的军职。
也是在那时,他被引荐结识了那人。
那人盛赞其才,赠他一柄巧制兵刃,又在兵法与用人之道上悉心点拨,使他脱颖而出,卓然不群。自此,他步步高升,官至五品。
作为答谢,他甘愿任那人差遣,俯首称臣。
只是有时,那人的行事与言语,也常令他困惑不解。他隐隐觉察,那人所思所想,似乎与世人迥异,仿佛不属于这人间。
他时常感到怪异,曾想与那人划清界限,但那人却再设一计。
在一次军中比武之后,他被那人安排进入偏帐,竟发现账中端坐着的是当今圣上。
面圣的荣耀,令他更加努力的为朝中效命,在战场的刀光剑影之下他从未退缩,屡获战功。
终于,他得到圣上赏识,圣上力排众议,并谋划一切,令他成为本朝唯一的异姓王。
当上一任绕骑将军依照圣旨将军权交于他手时,他知道一切苦难都结束了。
至此,权贵在握,富贵加身,尽归他一人。
在他封王的第二年,他带兵路过江州,在一家酒楼再次遇到阿柳。
当时阿柳是那里的跑堂,客人醉酒后推搡他,令他无意打落了手中的盘子,那掌柜的也不讲道理,立刻赶过来,将手中账本卷起来,在他脑袋上狠狠打了一下。
二人相认后,谈起这些年,意料之外的,阿柳并没有说过苦也没有心生埋怨。
他仍旧记得说起那些苦日子时,阿柳圆圆的眸子里浮动的星河般的光。
“哥,我快攒够钱了,我会去读书,我想做个读书人!”
“不要攒钱了,哥养你。”
他供他上私塾,又为他在江州落户安家,让他随自己姓孙,叫天下人都以为他是他的胞弟,再不敢随意对他羞辱。
为了孙柳,为了滔天的权贵,他已完全被权利所裹挟,做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错事,深陷他人所造的一个个地狱。
他何曾不知道自己是一颗旗子,何尝不清楚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早该认清一切,那人为何会选中我?难道是我与人不同吗?不是,他只是看出了我太想要荣华富贵,会为此出卖一切,我的所作所为……我死不足惜……可是你……阿柳,你是无辜的,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接你入京,不该给你谋宫中的职,我早已告诉你不要继续查下去……这样下去,迟早会殃及池鱼,你为何不听?
“我让人革你的职,送你出京,私自给你谋与西北郭家的婚事……都是为了让你与我切割,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你为何不听?非逃婚不可?我本……我本打算变卖了家产后就脱身去寻你……到了那时你我隐姓埋名出海去……找一处小岛了却此生……”
鲜血大口大口的涌上喉头,他扶住门,仰头看着头顶的黑布囊,眼中万般懊悔。
“那人……那人为收紧口风,想把一切推及我身,再将我杀死,冠我一个逃匿之罪……我、我早该想到的,能为我遮风避雨的,必能令我不见天日……我怎可能逃过一劫……我好悔……真的好悔,我不该设计将你抓回身边,拖累你与我一同落回那人手中……也许让你跟着那些江湖人更好,离开中原……走的越远越好……”
“阿柳,还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他踉跄的走入门中,身体不住地打摆,他仰头望着那黑布囊,“我将我姓送你,那意思就是……就是……”
两声利响自身后来。
戮王身子一震,抬头再望时,只见两支黑色的铁弩钉在对面的墙上,两线鲜血顺着弩头向下流,在洁白的墙面上如垂泪两行。
他双眼怔怔的看向被一支铁弩射穿的黑布囊,耳边一片死寂,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有一滴血从高处垂落下来,掉在他瞳孔上。
他跪下身,望向自己胸口被刺穿的血洞,终于合上了双眼。
“告诉崔隐……那人……那人就是……”
话未完,他的头便重重垂了下去。
楼外,短暂出现的霞光已被乌云遮蔽。
厮杀声不休不止,潮水般的攻势将九郎压的无法脱身,原来主岛附近的环岛上也埋伏了不少人,得知崔隐现身纷纷登岛赶来。
所有的人都只为要他的命,千刀万剑都为他而来。
他想到师父吴古,当年他孤身一人被武林中人暗算围剿,是否便如今日这般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