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懂事呀,小朋友。”
迪诺笑起来,眼中落满一场春雪。回头嘱咐下属去买了蛋糕后,他又说,放心,此后你再不会遇见这么危险的事。
这已近乎是极郑重的承诺。
少年神色讶异,电光火石间亦悟出几分。他蓦地仰起莹润的脸颊来,任光影在他周身轻软地变动。
“这么说来,您果真不是普通人……”中也神色复杂,终是开口道:虽然冒昧,但我仍然觉得这并非最适合您的位置。
迪诺闻言微微出神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适不适合,本来也没人说得准。譬如我原先念书时曾读到书上说:‘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青年朗朗的声音在中也耳畔响起。他垂首,盯着地面平声说:“现在想一想,这却正是我如今的写照……今天,就把这句话送给你吧。”
他对面的少年安静了一会儿,却又快活地笑起来,“您单知道《麦克白》这一段,却不晓得剧目还有另一句么?‘无法挽回的事,只要听其自然,事情干了就算了。’——先生,我喜欢您的脾性,所以这句话也送给你。”
说着,中原中也站起身来,摘帽行了一礼。“您救了我,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所以别再愧疚,先生,别愧疚。”
迪诺看过去,浅色的眼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他想,你怎么知道我愧疚?你怎么能明白我少时就被推上首领之位的感受?你只是个早熟的小孩子,你怎么能劝我忘记自己手上无辜之人的血?他对他说:“中也,这是两码事。”
“……请您耐心听我说下去吧。”中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握住迪诺的手贴在心口,那里血液生生不息,每一次跳动都是生的奇迹。“对于别的人看来您是死神还是人,我都不在乎。因为这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因为是您救了我,所以每一次遇见无辜受难的人时,我请您帮助他们;倘若您失败了,我也请求您能想到我。想到我今天在这,心脏是因为您才能继续跳动下去。”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为了那许许多多、千千万万还亟待您拯救的人们,请顾惜自己,多加珍重。”
一旁的下属早已将蛋糕送到,中也一面披上外套一面接了过去。尽管额上还顶着块纱布,他却已经微笑着向迪诺伸出手来:“好了,现在,送我回去吧?”
“……荣幸至极。”
迪诺吐出一口气,跌宕深邃的眉目间满是笑意。他走过去,牵住了那孩子的手。
多少年来,他的心门,门环锈绿,锁眼柔嫩,难敲响,不易叩开。十几年来,拿对钥匙的,好像始终只有这一个人。
他的蓝眼睛清凌,像流水,又像锋刃。
而迪诺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是握住了,一整个春雪消融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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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灯火勾勒出这座港市的轮廓,疾驰的法式汽车和错杂轻轨给城市的血脉注入了充满活力的金色血液,辉煌的夜景与头顶的星空相映成趣。伊诺千堤仰首望去,只能看见日奔月走、斗转星移,无情的天神在世间搅弄风云,生死如不逝的河流在祂掌心淌过,令情天恨海中人们驾着一叶扁舟驶向不同的彼岸。
他空手去拜访狱寺家,因为今天是狱寺隼人亡母的祭日,因为那银发的少年算是他作为忘年交的朋友。他空手拜访狱寺家的时候不多,不巧此次却正赶上。通常,他会给对方带上一块熔岩蛋糕或别的什么,但今日十分不巧,待伊诺千堤赶到兰其特餐厅时最后一块蛋糕已被一位大人物购入。彼时这位消瘦高挑的科学家瞥了一眼店外印着加百罗涅家徽的迈凯伦650s,暗道也不知道跳马那家伙抽了什么风,来这儿买这只有小孩儿会吃的甜品,还是突然童心未泯了不成?
按响了门铃,伊诺千堤在老管家的引领下走入了钢琴房。狱寺隼人斜靠在窗前,轮廓分明,下颔线条锋利,深黑的外套被他随意披在肩头,藏青色的休闲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长腿,大约是听见声响了,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过来;然而下一秒便立即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伊诺千堤打量他几眼,心中暗叹:明明不久前还是穿着学兰的少年,现在气质却已极似那些里社会中暴戾的黑手党了。真是像他父亲。
“伊诺千堤先生,”这厢那边已经传来惊喜的声音,“好久不见啊。您怎么会突然上门拜访?”
科学家笑着上前同他握了下手,“好久不见,隼人,最近有个单子的客户在这边,我暂时在你家借宿几晚,没意见吧?”
“……您清楚的,这里不是我家。不过,远在意大利的父亲一定很乐意这边能招待您。”少年抿唇,语气因提及某人而变得冷淡,“他一向很好客,不是么?”
“你说的不错,但这话还是别叫其他人听见的好。”伊诺千堤坦然道,“今年怎么没被剧院叫去排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