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近安排了歌舞伎表演,暂时用不着我。”狱寺隼人耸耸肩,走过去抚摸着琴键,说:“看来,我的听众只剩下您了。”
“哦,我倒是很愿意……不过有件巧合的事得告诉你,”男人微微地笑了一笑,慢慢地一五一十对他说:“我那素未谋面的客户,恰好约了我去看那场歌舞伎表演;不然你以为我从哪得知你清闲了的消息?”
“如果一周后你没别的安排,跟我一同去赴约怎么样?我猜,你可必定会对那压了你一头的节目感兴趣吧。”
狱寺隼人转过头,剑眉微微蹙拢,又很快地舒展:“哎,先说明白,我真没好奇那个节目;不过那几天我确实没事儿干,去也无所谓。”
这事遂定了下来。一周之后银发少年提前来到,剧院正赶上临开场前最忙的时候。那位所谓的小歌舞伎,也就是中原中也,他正坐在后台一张小凳子上仰着脸,任化妆师俯身在那张小脸上涂抹妆粉。额角的伤口被妆成了一枝清隽白梅,描眉点唇后中也披上戏服,将光滑柔亮得几乎是在发光的橘发梳拢成高高的发髻。全部装扮好后,这孩子只低下头,从袖中伸出手自己理了理和服的后摆,这副毫无怯意的样子倒真叫不少幕后人员吃惊。不多时到了开始的时间,他便起身走上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灯光亮起刹那,是万人昂首。
台下所有人齐齐沉默,于昏暗灯光下头一次感受到近乎热泪盈眶的悲伤:譬如仙姬与皇后、鹭娘与雪女这类美好感觉综合体,也不过是一个个为痛苦所宠爱的身体。而小小的歌舞伎,却在昏红的背景中张开手臂,像是要怀抱月光那样,轻轻地迈出了第一步。
雪白的裙角在观众眼前一晃而过。他的步伐走动之间如有精确的度量衡,撬动着心脏,最终形成一种轻快自由的观感;幕后的三味线与鼓点一齐响起来,而那台上的身影便仰起头,成了夜里梦游的灵魂、不惜分裂自我的理想主义者,他疯癫而多情,游走又折返,每一次旋转、每一次抬眸都是在飞蛾扑火,手腕翻折之间,全是落花春去的哀婉。
“……爱恨如杀人的月色
一时照过来,
多少相拥而眠的情人
就此死去啊。”
台上的少年转过身来,低垂眉眼,叹息般念着台词。
凄哀的乐声已临末尾,中原中也语罢抬起了手,轻轻盈盈地将桧扇向上一抛,同时后足尖左移一步,下一秒右手便已然接住了半开的扇子,这个动作被他做得行云流水相当漂亮。纸片做的碎雪纷纷扰扰地落下,而在最目眩神迷的瞬间,那双令人窒息的蓝眼睛蓦地看向了狱寺。
含着笑意,像海啸、像晦月、也像钴蓝玻璃后的火。
少年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
“六道的十字路口在日暮中已近鼠色
如果这是歌舞伎的舞台之类的话,
该是蹬蹬蹬地弹起低音三弦来的时候了
要想变成鬼出来,
可只有趁现在啊!”①
《片恋》的最后,正是以这样如泣如诉的五句诗来结束的。这孩子技惊四座,引得国内竟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一家艺报在专栏里写他,标题仅拟了艳鬼二字,文章中写,“他是一阙被命运书写了太多次的散歌。”
世上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话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