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算是吧。”中原中也垂下眼睫,“我跟他关系并不好……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给什么人额外的选择,我一定不会去逼迫他,我会站在那个人身边,直到,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加入彭格列,就是为了想向过去的自己、过去的哥哥证明,人生的选择题,从来都没有标准答案。”
中也心想,如果他所熟识的人们,有谁厌倦了在里社会的生活,他至少会给那人一条退路。
在这个世界,黑手党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惊人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新鲜血液,比起智斗,他们似乎更偏爱真刀真枪的厮杀,意图将每一个参与者的安逸抹去,激发出人类最原始、最暴力的天性。他站在岸上看着那漩涡,知道自己迟早也会一头扎下去,但他毕竟不是常人,他是中原中也。
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他心爱的人们在未来的某一刻,至少有后路可退。
譬如刚刚那一刹那,他也曾鬼使神差地想让沢田逃开、想让他不必承担那个他所畏惧的位子……但是中也下一秒便立即意识到:再糟的路,也须得人家自己去走。自己若是贸然插手,便谁也帮不了啦。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他此刻真正需要做的。
这时四周风尘俱静,中也闭了闭眼,那张皎皎若梨花的脸,仿佛高峰冰寒地冻濒死之际升起的幻觉般摄人心魄,教注视着他的人连梦里也是白梨花幽幽的清香。他刚刚谈到自己的过去时还犹如惶惑的小兽,此刻却已经收敛气息,重又变回了那轮高不可攀的月亮。沢田纲吉看着月亮朝他不大好意思地微笑,说:刚才我不该说那么多的,但还是谢谢沢田同学你问我。
“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中也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头,嘴角噙着笑,侧眼看向沢田,“但是没关系,我不怕。”
一旁的沢田纲吉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不怕?”
“问到点子上了。”中原中也扫视一圈,只见狱寺隼人同山本武俱齐齐看来,一副竖耳聆听的好奇模样,不由得好笑道:“你们彭格列,真是……”
又摇摇头,心想自己也已经算是半个家族成员,还这样调侃是个什么道理,遂理了理自己的额发,思虑着开口道:
“刚刚沢田同学说,黑手党的工作并不轻松,这话却无错处。杀人越货、军火买卖,这些都是黑手党的工作——但也不仅仅是这些。”
橘发少年的声音非常沉稳。也许是户外温度低,他说话语态听上去平静甚至冷峻,如泠泠江上风。
“意大利是黑手党们自古以来的根据地,法律无法顾及到的角落数不胜数,譬如那些一出生便没了父母的流浪儿,在那片富裕而罪恶的土地上,这群野孩子就像被撒到东南亚植物园的种子,贫穷、迅猛、道德缺失地长大。”
“六道骸的事,至少可以算是黑手党一部分的缩影吧……意大利的那些流浪儿,也同样遭受着不堪言说的痛苦与霸凌,苦苦挣扎活在这世上。”说到此处,中也抬起了左臂,那只洁白的手像是一挂纤细的瀑布一样自上而下浇在沢田纲吉的头上。刺猬头男孩儿则清晰地听到了,对方一声绵长的叹息。
“明明每年新生儿的数量从未减少,可他们中间甚至没有多少人能正常地死去,更多时候,这群孩子还没有完全懂得活着的意义,就已经死去了。”
“阿纲。”中原中也看着他怔仲的神情,笑道:“我这样叫你,好不好?”
沢田纲吉注视着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阿纲,我想说的是:彭格列并不只意味着杀戮。在意大利,正是彭格列的强大实力才令所有黑手党家族都俯首称臣,使我们制作的规则能正常流通,威慑他人的同时,也遏制住了更为罪恶的行为。”
中也温和地看向他,说道:“我能想象到,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应该会成为最有爱心的便利店店员、又或是最好说话的老师……你这一生或许会创造数不尽的善,可是。”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这纯粹的善却不能帮助你在黑手党的抗争中活下来,我不希望最后你的结局会是受难的耶‖稣。阿纲,善生者方能善死……有些恶,若不能被善浇灭,就需要更大的恶去吞噬。”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踏入这条河流的话……阿纲。”
那双灼灼的蓝眼睛盯着他,瞳仁中再次迸发出令人心悸的火花。
“那就活下去,然后证明给别人看——”
“你绝无可能,是那个被小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