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还记得,当日你可是断言他急功近利,行事鲁莽,算不得良将来着。”司无忧笑着去扯沈郁离的袖口,“看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但愿是我真的看走了眼。”沈郁离望着窗棂外枯枝上跳动的麻雀,声音淡淡,“兵马一动,银粮就得跟上。之前万岁节的庆典耗资巨大。朝廷大兴水利,因为这场叛乱,投入的银子又全都打了水漂。送往江南赈灾的粮食也遭了劫。这仗要是打得太久,国库都要耗空了。”
听她细数这一桩桩事情,司无忧不禁摇头,“照这样折腾,无论有多少银子也是不够的。那些收上来的赋税可都是老百姓一年到头拼死拼活的血汗钱。”
宋磬儿跟着若有所思,“可临兴繁华依旧。细想起来,真是可怕……”
话音未落,门房小厮捧着檀木宝箱在门口禀报,说是有人放在府门外,注明了是送给公主的。
沈郁离命人将宝箱拿了进来,揭开鎏金锁扣,只见箱中铺着正红色的四合如意锦,上面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套翡翠禁步。巴掌大小的春色翡翠雕成栩栩如生的莲台芍药,十八片翠叶以金链串连,随着她打开宝箱的动作颤如凝露。
沈郁离拆开附在宝箱上的信,但见熏了沉水香的砑花笺上云鹤游天般的十四个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翡翠禁步极尽奢华,了是从小跟着沈郁离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的宋磬儿也不由“哇!”了一声。
司无忧连连赞叹,“这成色,这雕工,这是下足了血本啊!莫不是广宁王……”
沈郁离拿着信笺的手指一颤,“他不会送这个,更不会写这样的诗。”
磬儿神色一紧,突然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司无忧尚在研究那翡翠芍药,忽觉阁内一片死寂,抬头见磬儿面白如纸,脱口道:“总不会是那尹子清……”
这下连始终淡定喝茶的董妙珠都僵住了,“尹氏父子不是渡水时遭官军拦截,船毁人亡了吗?”
“他想要我知道他还活着。”沈郁离将信笺丢进火盆,火舌倏地卷上来吞没了上面情意绵绵的诗句,不一会儿就化作了一团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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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围炉煮茶的功夫,广宁王府的庭院里正是一片刀光剑影。广宁王府这一解禁,最开心的莫过于韩宗烈、韩宗耀两兄弟。特别是韩宗烈将军,自从皇帝派来了窦文冲、葛玄瑛,他在营里没少受冤枉气。以他的性子,忍到今天可说是突破了极限。现在当家作主的终于回来了!这背后有人撑腰啊,那就是不一样!!
于是韩宗烈将军露出了他穷凶极恶的嘴脸,一会儿一出,没完没了地可劲儿折腾,片刻都不让窦文冲、葛玄瑛这哥儿俩闲着。直忙得两人顾得上头,顾不上腚,也就更顾不上营中大小事务。昨天他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好巧不巧的就烧了两人正准备过目的军籍册和武库兵器清单。两人气急告到了萧弘面前。萧弘本着赏罚分明的原则,虽说是无心之错,也给韩宗烈来了个闭门思过。韩宗烈琢磨了一琢磨,反正没说是哪扇门,于是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关在了光宁王府。本想躲个清闲,谁知一大早就被拎起来练剑。
萧弘和公主大婚的日子近了,刘总管这些天带着阿飞、阿胜他们几个正张罗着要把广宁王府从里到外布置一新。罡风卷过庭院,廊下红绸猎猎翻飞,新悬的宫灯长穗轻摇,坠在下面的鎏金喜铃随之响个不停。韩宗烈手中长剑被一记斜挑震飞,剑锋打着旋儿“咚!”的一声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他踉跄后退三步,抬眼便见萧弘的剑尖已抵住喉前三寸——那人一袭玄衣立于霜庭,枝头抖落的冰霜映着晨光,纷纷扬扬洒在他身上,恍若寒铁淬火时迸溅的点点星芒。
“还来?”韩宗烈叫苦不迭,“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萧弘懒得理他,抹了把额上的薄汗,提剑又上。剑势如暴雨倾泻,利刃破空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韩宗烈狼狈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两剑相撞迸出一串火星子,他忽地后撤,矮身避过横扫下盘的杀招,反手将剑鞘掷向萧弘面门,“咱师叔呢?!”
“带莹儿和小小出城了。”萧弘偏头躲过剑鞘,乌发掠过苍白的侧脸,旋身时剑光如潜龙出海,一招白虹贯日直取韩宗烈左肩。
韩宗烈被逼得连退几步,撞上身后的廊柱,惊起檐下一群肥嘟嘟的麻雀。
“其实我也还有事……”
他边说边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开溜。却听萧弘冷哼一声,“这就想跑了?韩将军身手不行啊!”
“谁说我身手不行?!”韩宗烈被他这么一说,立马认真了起来。
庭院陡然寂静,唯有北风卷着枯叶擦过剑刃。
“再来。”萧弘哑声喝道。
剑风随着萧弘一步踏出迎面而来,霎时化作漫天风刃。韩宗烈咬牙迎上,剑招里添了三分守势。两柄剑绞作一团银光。只听“当啷!”一声,韩宗烈的剑再度脱手。
萧弘身形一滞,紧按着胸口闷咳两声,气息已有些不稳了。
韩宗烈气急嚷道:“程老说了让你先别急着动武!这么乱来,等哪天把他气疯了,早晚给你下药!”
“反正他不知道。”萧弘喘息着抬头看他一眼,“回去不准乱说。”
韩宗烈知道他心里有事,可惜嘴笨又不会劝,着急上火直揉脑袋,半晌也只憋出来一句,“那将军能不能先放过自己,也放过我。”
萧弘沉默不语。寒风卷着枯叶掀起他衣袍的下摆。手中长剑寒芒流转,剑脊上细密的锻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辨。这是霍铮的遗物,陪他一路转战南北,如今虽有裂痕,刃口却锋利如故。
“京城要变天了。”他并指抚过剑刃,声音轻得像叹息,“在那之前,我至少要能挥得动这柄剑。”
韩宗烈听罢,心头一震,纠结半晌,也只得点头,“好吧……舍命陪君子!”
“再来!”萧弘握紧剑柄,振腕挽了个剑花。沾着落叶的碎光溅进他含笑的眼里。剑锋划破长空,陡然拔起一道清越的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