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不大,一人坐着不觉得拥挤,两个人就显得逼仄了。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谢青安将小谢抱到膝盖上,用一根手指抚摸逗弄着。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不会是坐这小船去荟州吧!”谢青安看了眼船头撑船的舒十三,侧过脸问郑平屿。
深夜静谧,船桨拨开水面的声音清晰可辨,微风挟着晚春的一丝凉意拂过谢青安的脸,叫人觉得舒坦,困意也消减不少。
“京郊江畔有艘乐船,途经荟州,我们现在便去那里。”郑平屿此时虽回答谢青安的问题,但眼神却片刻不离地看着她。
今夜跟着他二人走暗道,坐小船,途中从未开口问过要去何处,完全做到信任他们,一日之间,变化颇大,令他觉得不真实。
“我们偷偷摸摸地走,是掩谁的耳目?是皇帝,还是太子?”谢青安猜测道。
郑平屿伸手摸了摸睡醒的小谢,眼中饱含温柔,“都有。”
“三日后,宫里那位定会彰显她的仁慈宽容,拨艘皇船以示恩德,让你我二人体面离京。”郑平屿看着她,沉声道。
怎么对皇帝的行事了如指掌。
谢青安仔细回味这句话,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若坐御赐的船,我们途中会被她的人盯梢,行事会有束缚。”
郑平屿点头,已经对她能看出背后缘由习以为常了。
“若只是盯梢倒还好办,坐她的船纵有万般不便,但有望舒卫护着,倒翻不起什么大浪,我一人便罢了,但有你,我——我们不放心。”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平安离京是假,杀我们是真?”谢青安猜中了皇帝的阴谋,浑身陡生凉意。
真是好计谋,先用圣旨免了她的死罪,让朝堂大臣们觉得她这个皇帝感念老臣的助益,不忍赶尽杀绝,再赐皇船让她体面离京,最后在制造些意外让她死在去荟州老家的途中。
至于身故的原因,那可就随她胡诌了,什么沉溺于灭门的悲伤,忧思过度不治身亡或者觉得父亲丢人,一时觉得羞愧投江自尽都可。
想到此处,谢青安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冒出阵阵冷汗。
这玩弄人心的手段真是防不胜防。
郑平屿见她嘴唇微抖,呼吸急促,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出言打断她的思绪,轻言慢语地安抚道,“怕了?有我和小景呢。本来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可你刚才非说要当执棋之人。”
谢青安愣住,这是在……揶揄她。
果然!人以群分,能和林景川玩到一起的,嘴巴肯定都是厉害的!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选的就自己选的呗!
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只有让自己变强,才能不惧怕任何事的道理,十几岁的谢青安或许不懂这个道理,但二十六七岁的沈梦可是明白的。
“哼。”谢青安白了他一眼,决定不理会他。
往后倚靠,贴住船壁,随着小船的微微晃动,困意来袭,闭上眼后,耳边传来的虫鸣声更显清晰,终于沉沉睡去。
见她睡着,郑平屿将她膝上的小谢放入盆中,把自己身上的墨色莲花纹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又从怀里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盖在了小狗的肚皮上。
做完这些,不自觉地又将眼神落向熟睡的谢青安,思绪飘远。
五年前自己离京去了北境,当时她骑着马,送他出城,英姿飒爽,脑后的头发被发冠束紧,随着骏马的跑动,也跟着跳动。
二人分别时,她罕见的红了眼眶。
后来小景他们这些质子陆续离京,她都相送,短短一月,儿时玩伴大多离京,这五年,也不知她如何消磨闲暇时光。
想来与苏家那小子的婚约,便是这几年陪她玩闹而生出的情意。
只是在北境还未听到她成亲的喜讯,谢家贪墨军饷的罪名却先传来。
关进大牢前,为避免连累苏家,她与太师亲去苏府解除婚约。
思绪落在此处,心中愤懑之情无法言说,眼神转到皇宫的方向,忽地迸发出杀意。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那高墙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总有一日,终要叫她付出代价。
“哎呦。”舒十三划船的速度本就不慢,加上此时要尽快离京,更是加快了速度,一个转弯,谢青安的头就被撞到船壁。
谢青安揉揉头睁开双眼,就看到郑平屿关切地眼神,“没大碍吧?刚才我分神了,没看好你。”
“没事,轻轻碰到而已。你不必紧张。”谢青安挡住郑平屿抬起的手,制止了他想要摸她头的举动。
今日在公主府,她没有拒绝郑平屿包扎手指的举动,也因原身头发太长让林景川替她梳了头,但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
自己无法解决的事,便寻求帮助,如今指甲自己一个人还是完成不了上药包扎这许多环节,但也不必麻烦郑平屿了,船头的舒十三日后可麻烦她。
而且她今日也是存心想试试这两个尊贵的大少爷,看看他们会不会摆架子。
谁知道使唤他们,他们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小心翼翼,生怕她不快。
郑平屿意外她的避让,但也明白了她这一挡是何意,微微笑了一下,便收了手。
谢青安见他会意,望了望江面,还是漆黑一团,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京郊,这乌篷小船睡起来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