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寰轻抬眼眸,远远望向千润,沉默不语。林栖听进去了这番话,想起什么似地说:“同时存在于古神身上的,皆是飞鸟和游鱼?据在下的见闻,鸟类似乎总是知道得特别多,这也和古神的来源有关吗?此外,传说盘踞昆仑的西王母也有三青鸟使,算得上最早的百晓生……”
他的话无人回应,因为天地间的异变更为引人注目——首先是相较于方才平稳许多的震动,地缝在最后一次摇晃时缓缓合上了;而后是天边的红光逐渐消散,蜂窝状的裂缝正一块一块被新长出的天幕填补上,那穹隆不光比妖血祭成的清澈许多,更是迅速扩张,包裹了整个汤虞国,还远远地往南延伸到了苍梧国的上空。
走出殿外,看到这一幕的无念如承接阳光的禾苗般张开双臂,高兴地转了个圈:“感谢上苍,今天的寰宇也变得更圆了一些!”
作为古神对送葬人的报偿,崭新的结界把黑雾挡在外面,站在受保护者的角度来看,更像是吞噬了它。息言的声音越来越远,千润的耳朵捕捉到了几分最后的希望即将破灭的焦灼:“你们——等着……苍梧国……同类,已在山下布置了——全都带着盐桩箭!”
他大概是在高处看到了苍梧国的部队即将挺进神佑门,不过——盐桩箭?千润只当他又在吹牛。昔日廪君路过盐水女神统治的夷水,起了霸占人家领土的心思,色|诱不成,又假意谈条件妄图共治,盐水女神坚决不退让,祭起黑雾困住这帮残暴的侵略者,廪君气急败坏,连夜通知部队以多胜少将她围困,占领阳石高地,循着盐水女神的白发放箭将其射死,又命令史官将事实进行一番乾坤逆转,终成一段佳话——盐桩箭便是消灭盐水女神的法宝,清净天有专人研究过它的原理,复制并存入兵器库,在千润还没诞生时常被用来化万年冰山之雪,也能取一个“开疆扩土”的好意头。
宁寰可能和千润想到一块去了,揪住她孝衣上的麻绳,百般不在意地说:“他倒是会狐假虎威,不管他,咱们先离开这里,从万枝驿走。”
千润还没想好怎么安置无念,用力钉在地上问他:“等等等等,这是要去哪?”
宁寰像提前准备过似的,不急不躁地改握她的手:“这样你看行不行?我们两个先回扶桑宫收拾东西,带上打猎的弓弩、捕鱼的网、纺线织布的工具、百花种子、安神香、不再重版的书……找个有海的地方住下,度过风平浪静的后半生,几百年后出来一看,咦,天地的仗、混沌世的仗都打完啦,汤虞国也改朝换代啦,要么就被邻国吞并啦——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就这么着吧,你还有什么意见?大方向不改了,就在路上说吧。”
“你先等会,什么就上路了,闹了半天,你想要的只是避世隐居?”
——汤虞国百姓得到拯救固然值得高兴,可拥立新魔尊的计划还八字没一撇呢!
莫名担心起真要跟他走了必定难以脱身,千润对抗着宁寰的力道,脚底都要磨出火星子了:“说什么‘我们两个’,你有什么想法,不用把我也考虑进去啊!我这边还有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完——”
宁寰眯眼看她:“哦,又要回藏书阁收拾行李?用不着,隐居比生活在王宫要简单得多,我们可以自给自足,种点南瓜、冬瓜,养一窝鸡、几匹牛羊,植点枇杷、青梅,我来酿酒给你喝,保证淡不着你的嘴。”
“不是缺酒喝的问题,还有无念呢,无念怎么办?”
“林栖会带她走的。”
“那、那雌雄双头魔——”
宁寰有些意外地张大双眼:“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惦记这个?哎呀,知道你有当魔尊的志向,但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现在的浊冥地乱着呢,即便是乱世出英雄,那个位置对你来说也不保值,不如等他们内乱完了,我们再使些阴谋诡计坐收渔翁之利,这样多省事啊,你有没有经——治国头脑啊!”
“你刚才是想说经商头脑对吧?”
一路说一路走,回到地面上,阳光透过琉璃似的结界洒向汤虞国的土地,就连世世代代为姬氏一族守护亡灵的槐树也抵挡不住半分。
宁寰心情愉快,因为他随时可以选择置身事外,千润却是个不情愿的局内人,故而焦躁万分。她尚且不明白“我们两个”为什么总被宁寰挂在嘴边,连他说出这个词是戏谑还是真诚都分辨不出;她也不想承认,这些年看起来风光无限的经历,比起她来到混沌世发现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相当于一粟蜉蝣之于汪洋大海。
因为迟来一步的懊悔,她从手心蔓延到全身的五感恢复了敏锐,所以在一束刺目的光线疾驰而近时,比宁寰更快一步做出反应。
“闪开!”
宁寰单知道千润力壮如牛,以他的体格哪里又领教过如此猛烈的力道。他几乎被推得飞了起来,踉跄几步,跌倒在几尺远外。
回头看时,千润却在原地站定不动了。
一支亮银色的箭杆深深插在她胸口。她低头看着,眼里全无喜怒哀惧,一见身体的盐化从中箭处蔓延开来,竟是满脸新奇,宛如生平第一回见到雪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