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一旁的护法弟子大怒,“哪里来的泼皮,代掌门白云子长老面前,岂能容你大呼小叫?”
千润在心里嘁了声。掌门怕不是听到风声连夜逃跑了(算算时间没有这种可能),仅撇下这么个小喽啰在此听她教诲,既然抢来戒尺也打不到本人,她索性多待片刻,无视护法恼怒的目光,从旁随便找个席位坐下,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白云子——
白云子?
那不就是豹头宁宥的师傅、葫芦道人本葫芦、在宁寰的回忆中唯一靠得住的那位长老么?
细看时,代掌门白云子身形高大、神清骨秀,身居长老之位虽也蓄了胡须,却掩不住底下那张年轻面孔的丰神俊朗、唇红齿白;若用冒昧的词语论其姿容,说句国色天香、风韵犹存都不为过;如果九嶷山上住了个女土匪头子,他就是最容易被强抢的那类民男,只可惜早早皈依了三清祖师爷,那撇山羊胡便只能遗憾地搔搔自己的胸口了……
千润也不明白这些逾矩的想法从何而来,把多余的论断一股脑全归到那几朵花头上,拾起案上一只反季节的毛桃,搓了搓,道:“长老勿怪,敝人前来求见,并非故意找茬,只是在山下听得翠微子长老陈情,听说新弟子不日就要经历一场危险的考核,考核内容不光远超他们的能力,就连长老也未必护得了他们周全。如今大战迫在……呃,三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依敝人之见,仙门乃是清修之地,首要任务应该是协助门下弟子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习得自保技能以应对将来纷繁复杂的时局,至于境界提升、结丹,乃至羽化登仙,那也是捎带的,一开始就以此为目的、罔顾弟子身体承受能力,是否流于舍本逐末?”
啃一口桃子,相当于给语气灌了点糖份,她继续说:“就比如,方才我在门外遇见一个罚跪的弟子,若不是及时发现,他就被冻死了——从他身上,我能看到几乎全体弟子的未来,代掌门,门派的名号靠的是弟子的口碑,而不是一味的推陈出新,体察一下那些离开父母上山苦修的孩子吧,复核难度变更之事,还望你和掌门三思。”
听罢,白云子觑着一对美目,慢悠悠地开了口:“既然宗主和掌门都不在……”
“什么?你们的宗主和掌门是两个人?”
白云子没头没脑地反问她:“你的师公和师父是一个人吗?”
哎哟嗬?千润来劲了,也学他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说的这个‘师父’,是父亲的‘父’,还是太傅的‘傅’?”
白云子摸摸胡子,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口吻:“既有争议,五步以内必有变动。”
千润眯起眼,拿不准他是否在暗指那畦新韭菜的处置方式也会发生变动。白云子又咂摸着她的话道:“暗流涌动么……世人时常忧虑魔气泄露,在四洲各地寻找出口所在,每年都有人宣称发现了泄露通道,放出消息引各门派前去修补,结果却总是让人白跑一趟,对此你作何感想?”
好久没听到“魔气泄露”一词了,这不是已经被澄王的门客证伪了吗?哦,现在还不到“已经”的时候。
千润看着毛桃上的牙印道:“还能有什么感想,骗你们去镇上花花钱、帮衬帮衬沿途商贩的生意呗,搞不好他们就要跻身须弥十大名镇了。”
白云子半睁开眼:“不知高人可曾听过不周山?”
高人?行吧,低位护法对她不客气,在有些道行的牛鼻子眼里她也不算是暴露身份,千润愈发轻松,答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共工氏不服颛顼统治,怒而触之——长老是想说,由于不周山不能合二为一,那里才是魔气泄露的通道?”
白云子摇摇头:“魔气泄露之事尚无定论,只是比起流传更广的昆仑通地说,我更愿意相信魔族的入口就在不周山——下一个问题,不周山在哪?”
千润微微皱眉:“刚才不是说了,古籍曾记载……”
“如果你说的那个位置就是浊冥地通往人界的唯一通道,那为什么不干脆封住它,让魔族和其他两界彻底切断联系呢?”
只见白云子的双眼就像变化的月相,说到后面,一整个亮晶晶地圆睁开来:“所以我怀疑,不周山是活的!就像被女娲大士夺走四足的大鳌一样,它会扛着自己到处搬家!”
千润眉心一紧,起身还要追问,却见白云子身形一晃,半倒在宝椅扶手上,脸颊泛起红晕,口中念道:“吾……神游八极之表——彼且奚适也?乘赑屃、跨鲲鹏,挟山超海,快哉快哉!”
护法弟子上前扶住他:“司马长老?司马长老!”
连唤数声也无人应答,未几,富丽堂皇的正殿上响起了酒鼾。